第三章. 幻視(1 / 3)

“父啊!請饒恕我的罪過。”

瓦希德-阿祖維(ahidal-Zuayya),至高神的使徒,考伊科的主教,正在教堂的聖殿內懺悔。晨光從高高在上的拱形窗口射入,透過描繪著一副金甲武士戰勝惡龍的玻璃鑲嵌圖案,為深深匍匐在冰冷地板上的身體籠上一層五彩的光芒。

“有福之人,什麼樣的罪行讓你如此悲傷?”

依舊是那個熟悉的聲音,但瓦希德卻無法將這聲音與隕落在使之丘的那個關聯到一起,即使同樣的慈悲、同樣的溫暖。

他的額頭接觸到堅硬的石板,能感覺到那裏微的溝壑。

“我的自大,讓數百人失去了生命,數百個家庭悲痛欲絕。我甚至不能麵對那些沉默的麵孔,不能將撫慰的話傳達給他們。”

“如果僅僅是這些,我代替父,寬恕你。因父本為良善,有豐盛的慈愛,賜給凡求告之人。”

瓦希德直起腰,讓自己的臉迎接燦爛的陽光。剛才,他用有聲的話語向神禱告,而使則用無聲的話語予以回答。能直接得到神的,或者是神的眷屬的回應,無疑是任何一個至高神的信徒夢寐以求的恩賜。更何況是一個洗罪的恩典呢。

“不,這不是我要的寬恕。”瓦希德亦然拒絕了這恩典。

“那你要些什麼?讓我告訴你,即使沒有你,考伊科和努瓦雍也免不了當日的一戰?沒有你,哈木劄-法哈德-法希爾-克斯拉旺尼或許會成為英雄獲勝而歸,但也有可能默默無聞地死於一支流矢,一根投矛?沒有你,努瓦雍請來了術士,術士招來了你,你召喚了使,使引來了深黑之翼,這一連串巧合的就不會發生?”

“不,我不需要……憐憫。”瓦希德向使無聲地怒吼。

“或者你需要的,隻是減輕你負罪感的借口。”使的指責,如同他的光之劍那麼熾熱。“異教徒的軍隊,即將再次發起攻擊。他們將比上次更貪婪,也更殘暴。你沒有召集軍隊,也沒有向教廷求援。這就是你要的寬恕?”

瓦希德-阿祖維感到全身無力。

“那些士兵,他們中很多人不再願意聽從我的命令。至於求援,孟台綏爾三前就派出信使了,但即使是離我們最近的教區,迄今為止也沒有任何回應。”

父神教內也不是教典上所言的

“他們為什麼不聽從神的使徒的號召?”使嚴肅地問。

瓦希德慚愧地:“因為我帶著他們卻陷入失敗,因為我白白浪費了他們虔誠勇猛的聖騎士哈木劄-法哈德-法希爾-克斯拉旺尼的生命。因為我讓他們失去了丈夫、兄弟、兒子,而我自己卻毫發無傷地回來了,就像一個恬不知恥的懦夫、逃兵。”

“神給予的,隻有神能取回,其他任何人不得剝奪。”

使隻是念誦了教典中的一段。

瓦希德詫異地問:“這該做何解?”

“也就是,你的使徒身份,是神所賜予的。世人即如牛羊,必須遵從牧者的指導。你所指的路,是對是錯,也隻有神能判定。世人不得以他們的臆斷,決定你的功與過。”

使的話,意味著他已將瓦希德所犯的錯,背在了他,或者父神的身上。瓦希德的心中,感到一團暖意。

“可是……,我畢竟是敗了。”

使憐惜地歎了口氣。

“父神是慈愛之神,亦是主掌征伐的戰爭之神。然而即使是吾等之父,亦無法操控世事的無常。”

對於前一段,在瓦希德熟識的教典中,不止一處有過相關的描述。至聖聯合在與帝國、與諸國的征戰中,持續數百年的輝煌勝利,被用來證明戰神作為父神的身份之一的正確性。甚至一些異族,也因為這些勝利而皈依到父神教的麾下。而後一句,卻不見於任何一本典章紀錄。

但瓦希德隨即就理解了——至高神被稱為父神,戰神,雷電之神,賜予甜美的馬納之神。但正如教會中從不見文字的注釋,他從未被稱作命運之神。即使強悍的異教神龍神,也從未宣揚過它們能操控命運。命運永遠是無常的!貧困的人,可能因為一個消息而一夜暴富;弱的國,可能利用敵方的無知或內亂而成為勝者。同樣,富甲一方的豪商,權傾一時的領主,也有可能在轉瞬間變得一無所有。對神的敬奉,隻能使你趨安避險、逢凶化吉,並非讓你徹底擺脫命中注定的結果。句不恭敬的,如果有命運之神,那無論是至高神還是龍神,都不必在這個世界上混了。

“您覺得我的遭遇是命運無情的引導,就如失去禦者而疾馳向懸崖的馬車?”

“這並非你一個人的命運,而是所有信奉神的選民所麵臨的命運,更是我們這些神之眷屬的命運。不,不單單是命運,而是……選擇。”使光輝的形體,借著透入窗戶的光線,在瓦希德的麵前顯現。他比瓦希德以往看到的更為強壯、更為威嚴。然而他同樣模糊不清的麵孔上,帶著一絲隱約的憂慮。他抬起手,撫摸到瓦希德的頭頂。瓦希德頓時感到自己的身軀,仿佛被一團溫暖所籠罩,就像時候暢遊在家鄉附近的大海中,任由陽光穿過透明的海水,照射在他赤條條的身體上。

他忍不住閉上了眼。而當他再次睜開,眼前的景象已不是所在的聖堂。而是……,站在一座金色的、光輝的山丘下。一條曲折的盤山道路,從山腳一直延伸到山頂。而山頂,綽約可見一座威嚴的城池。啊!何等輝煌的城市。她的牆,是深邃得令人迷醉的青色玉石堆砌而成,散發著光澤的精金鑄造成堅不可摧的塔樓。

堂山,神之域。在教典中被無數次提到,在啟示的夢中被無數次展現的景象麵前,瓦希德依舊震撼地幾乎難以呼吸。他像任何一個孩子般,盲從地抓住了使的衣角。那光線編織的鎧甲,如絲一般柔滑。

“一般的信徒,都隻會被帶到這裏就止步了。”

身邊使的形象,此時就如太陽般讓人無法直視。然而他的話語,卻依舊樸實而溫和。

瓦希德感到使邁了一步,隨即,他便越過一段遙遠的距離,被帶到神域的城牆之下。透過那些玉石的牆,依稀能看到城內光幻的景象。一些由光構成的形體,在城中各類寶石鋪墊的道路上行走。迷人的樂曲,似笛聲、似琴聲,又仿佛男女的歌唱,飄蕩在城市的上空。

“受啟迪的人,將會被帶到城外,並允諾死後的生活。”使的話語帶著一絲嘲諷。“這就是我那些同伴,幾百年來所做的工作。”

他俯下身,將額頭與瓦希德的接觸到一起。“現在,讓我們來稍微違反一下堂山的規定,告訴你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情。”

兩人的意識,仿佛脫離了身體,輕飄飄地浮上半空。穿過珍珠和紅寶石鑲嵌的大門,落到神之城的街道上。瓦希德看到那些行走的光團,顯現出姣好的麵容和身材,如他所見過的教會城中的尊者和淑女,悠閑地漫步在街頭。

使伸出手,輕輕撥動其中一個女性模樣的光團。她踉蹌了一下,轉換一個方向,繼續施施然地前進,隨即……一頭撞在街邊一座宏偉建築,粉色大理石的廊柱上。繞過柱子,她又一次撞在牆上。隨後與另一個光團糾纏到一起,好一會兒才擺脫開來。

“這些神仆,他們隻是在機械地重複他們以往的生活。”使的話裏帶著憐憫和無奈。

“神仆?”

“那些最虔誠的靈魂,在他們結束凡界的生活後,被帶到這裏,生活在至高無上的父的腳下。他們歌唱、舞蹈,隻為了取悅唯一的真神。”

這就是被教廷宣揚的,為神和教廷奉獻了一切,死後的靈魂純潔地還不如一根鵝毛那麼重的虔善者所得的福分,凡人中萬分之一的概率都沒有的,進入堂山生活的幸運兒。

“可他們……,為什麼那麼怪異?”

“因為他們失去了存在的價值。他們的歡呼、他們的崇拜,都失去了對象。”

瓦希德驚恐地問:“吾父不再需要他們了嗎?”

使沒有回答,而是將瓦希德瞬間帶到另一個地方。一座宏偉的、圓頂的殿堂。在高達數十厄爾的廊柱圍攏的圓形地基內,一層一層的階梯,圍繞著中央一片平坦開闊的區域。區域的中央,是一座純白的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巨大寶座,那上麵……空蕩蕩的沒有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