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魔力脈動很陌生,卻又充滿熟悉的感覺。我們見過嗎,為不祥所環繞的人。”
諾阿的雙目,在灰暗的洞穴中閃爍不定。“不祥?你是指我所背負的東西嗎?嗬嗬,那不是不祥,隻是些無可奈何的使命。”
“使命?很有趣的名詞。那你覺得存在了無數歲月的我,我的使命又是什麼呢?”
諾阿語氣平淡地:“鍛造者0型,用於挖掘、采集、鍛造金屬部件。立項起因是為下一階段巨型化魔法機械做準備。可惜,由於研究方向上的爭議,計劃最後被取消了。已製成的鍛造者,被分配給矮人合作者,後來成為鑄造城市或邊境要塞的核心組件。”
“果然是你。”光球又繞轉了一圈。“我最初的記憶,的確是和一些矮、壯碩的家夥們在一起。那段日子我很年輕,精力充沛,似乎從來沒有休息的時候。餓了,吃下整車整車的礦石;渴了,就吸入大量的火焰和煤炭。我挖空了整座大山,那些家夥們又在那裏建造了城鎮、堡壘,一代又一代地繁衍壯大。”
“那是距今多少年前?”水鏡術士好奇地問。
“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得我都無法描繪了。”光球閃動著回答。精靈不禁有些遺憾。
被打斷後,交談停頓了一會兒,光球才回到之前的話題上。
“後來,是持續的戰爭和紛亂。一些從未見過的種族,和我的盟約者們起了衝突。日子變得艱難起來,矮個子們不再爽朗地大笑,或者狂飲散發穀物和油味道的烈酒,他們用我提供的鋼鐵鍛造鎧甲和武器,然後列著隊滿臉嚴肅出發了。絕大多數人沒有回來,少數回來的也是缺胳膊斷腿,整日爛醉如泥地偎依在我的腳下抱怨哭嚎。當時的我對於戰鬥和廝殺還很好奇,甚至從他們雜亂的描述中,幻想出一些壯觀宏偉的場景。”
“水火之戰,或者更早些時候,魔靈之戰。”水鏡術士自言自語道。他這時才感覺到精靈記錄的不足,對於其他的種族中所發生的大事,精靈的史學家往往是粗描淡寫地一筆。譬如某年某月某日,人類某某王國覆滅。至於原因、過程,其中的詭計陰謀、血腥殺戮,和高雅文明的精靈又有何幹係。
“終於有一,我開始了戰鬥。”光球的顏色,由藍色轉為鮮紅。“不,是被強行卷入了戰場。敵人攻擊了我所在的山巒,矮個子們在坑道的入口擋不住他們,於是帶著老少婦孺退入了城市的內部。我把他們隱藏在我體內,給他們最低限度的保護。然而,魔法炸毀了我的采礦區,刀劍攻擊了我的傳感器官。敵人發現了我,並且試圖毀滅我。我奮起反抗,將成百上千的石頭投擲到他們的頭上,把水、蒸汽、岩漿引入他們行軍的路線。不可一世的敵人潰敗了,幸存者哀嚎著逃跑。也正是那場戰鬥,我認識了長腳的人類,也認識了尖耳朵的精靈。甚至還有一些長臉的、綠皮的,奇怪的種族。”
水鏡術士搖了搖頭。看來,這又是一段被精靈祖先文過飾非的曆史,就像精靈曾經奴役過人類的那些。
“接下來你們也能猜到,矮人們發現我的戰爭潛力。為了扭轉不利的戰局,他們把原來以為隻用於開礦和冶煉的魔法機械,全部投入到戰場上。這時我才注意到,我,並不是獨一無二的。一些和我的結構、功能完全一樣,另一些則是更簡單、更靈活,或者更為龐大、複雜。誕生一來第一次,我開始思考我到底是什麼。以金屬為骨,以魔法為驅動,遵循特定的應急邏輯,我們和矮人不同,和矮人的敵人也不同——但似乎隻有我意識到了這點。其他的同類,隻是遵從矮人的指令移動到特定的戰場。當敵人向他們發起攻擊,內置的應急機製便會啟動,就象我第一次攻擊入侵者一樣。洪水、火焰、異常生長的獵食植物,收割了大量的生命。但敵人也不是一味承受傷害。他們用弓箭、刀槍、錘斧破壞我們的肢體,用火焰、寒冰和光轟擊我們的本體。他們甚至召喚了一些我從未見過的巨大生物與我們交戰。我眼睜睜看著一些同類被砸成一塊塊碎片,魔力的脈動從他們身上消失。雖然最後我們還是贏了戰爭,但我知道,我們的未來就此徹底改變。”
光球頓了頓,顏色又恢複成藍色。
“戰爭後的和平並沒有維持多久。我從悄悄收集到的消息裏得知,有些同類遭到潛藏的敵人的破壞,有些則達到了預定的生命停止了工作。更讓我心寒的是,即使是在矮人中,也開始出現認為我們的存在是一種危險的觀點。或許是我們在戰場上的表現,同樣嚇壞了他們。我開始武裝自己,用鋼鐵,用魔法,我變得越來越沉默,我所在的矮人城市也因為失去我的支持而漸漸蕭條。我以為我終將孤獨一個,這其實並不可怕,但現實比我想象的還要悲哀——矮人們開始內戰!當一方遭遇挫折,首先想到的就是在外戰中大發神威的魔法機械。我被要求再次進入戰場,麵對的,則是我的一個同類。我向它呼喊,渴望和平,但它把我當成了威脅,用土和酸攻擊我。為了生存,我不得不毀滅它。它一聲不吭地死去,隻留下一些失去活力的骨架成為我這邊的矮人的戰利品。這讓我有種窒息的感覺,雖然水其實並不能損傷我。”
“那是……悲傷。”黎莉娜哽咽著道。女人,總是容易受到精神上的影響。
“或許是罷,可惜我無法流淚。”光球打趣地。“真正流淚的是那些矮人。因為我拋棄了他們,離開了他們。再沒有誰會替他們尋找礦脈,再沒有源源不斷的鋼鐵供應和閃亮的黃金白銀,他們隻能用自己的手去抓、去刨,筋疲力盡才能勉強維持一日的生計。這樣,他們還會有時間想著去殺人、去自相殘殺嗎?後來,我聽了矮人族的衰敗。當最後一台魔法機械停止工作,當他們耗盡了我們替他們勞作攢下的最後一枚金幣、最後一塊鐵錠,要麼淪落為無家可歸的流浪者,要麼退縮到渺無人煙的山脈深處去了。或許,迫使我們這些同盟者替他們作戰的時刻,就已注定了他們的命運。”
在它到矮人族命運的時候,努瓦雍伯爵不禁想到自己的、整個家族的命運。難道依賴家寶,其實是祖先的一個錯誤?
“你覺得那是矮人的命運,在我看來,那不如是一種選擇。當矮人們同意與術士合作,製造魔法機械的時候,他們就做出了選擇。而且,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項。”諾阿出人意料地對光球的陳述做出了評論。“矮人們在這個世界生活艱難,又麵臨其他本土種族的競爭。他們的神,也不是全心全意地向他們提供支持。所以他們中的一些領袖克服了對魔法的厭惡,與術士一起製造了能夠自行運作的機械,從而彌補矮人族在人力、資源方麵的不足。當然術士也不是完全出於好意,他們是希望利用這個新的、原本不在世界規則內的種族,重現隻有神才擁有的能力——創造。就結果而言,術士們的目的有些……不,不是狂妄,而是低估了其中的複雜性。無論如何,從你的描述而言,矮人族卻因此過上了一段好日子。”
“實驗失敗了?”
水鏡術士對魔法方麵的問題特別敏感。也難怪,職業所然嘛。
“當時來看,的確如此。”諾阿眯著眼回想了一會兒。“術士們最終還是無法逾越邏輯與智慧之間的分界。也就是,他們製造出來的依舊是機器,不是能掌握自身命運的智慧生物。”
“容我打斷一下——請問,邏輯和智慧的差別在哪裏?”
貴族探險家倫納德的臉上,是一種就差抓耳撓腮的幸福感。這一趟真的值了,比找到一、兩件絕品的魔法物件都值。那可是製造魔法機械的原理性知識啊!
光球閃動了一下。“我也想知道。”
“很抱歉,我並不是一個哲學家,得未必正確。”諾阿聳了聳肩。“我記得在製造魔法機械的過程中,術士們把邏輯理解為某種規律性、某種行為方式。譬如人類,餓了就想要吃東西;冷了就想要穿衣服,這就是最簡單的邏輯的體現。而智慧,則是包含感知、記憶、理解、聯想、情感、辨別、計算、分析、判斷的一種綜合能力。術士們本來以為,賦予一個魔法機械足夠多、足夠複雜的邏輯,就能替代智慧的功能。但這最後被證明是無法實現的,至少現在階段的魔法技能是無法實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