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斯勳爵覺得自己實在是……作繭自縛。
他此刻正身處敏塔-阿瑪多瑞斯,以貴族聚居區和奢侈享樂著稱的城區。具體,是位於泉水之門和月之門兩條大道之間的某個地方。如果按照帝國都城中最常用的辨別方位的辦法,也就是——麵朝撒加河張開雙臂,那麼他的左手是城市中最著名那口溫泉(就如公共浴室的老板一直堅持的),右手則是精靈族為帝國定都獻上的禮物——精美絕倫的月橋,一道四孔的大型拱橋。
這裏離他家的宅邸並不遠,輕便馬車在碎石砌就的街道上僅走了10分鍾,就到了約定的地點。隻是邀請的人尚未來到,受邀的卻激動地早早到達了。他今年十八歲了。放在鐵血帝弗雷德裏希-路德維希-克裏斯坦森的時代,像他這年紀的貴族早就該練就一身的武藝,參加過三、四場千人以上的戰爭了。可惜現在是政治謀略高於個人武勇的和平年代,他的遠大前程,隻能在正裝、宴請和舞會等交際場所上賺取。而以他的父親托馬斯-喬魯姆-克裏斯坦森為樣板,他的前途至多是在三、四十歲的年齡,當上帝國政府的一名中級官員而已。不甘心啊!他一直沒有學習從政的知識,就是想尋覓一條不同的道路。今,他的等待或許將要得到回應。
把車夫和馬車打發去停車區後,安格斯踏上大劇場的六十級台階。接近傍晚了,遠處河麵上刺骨的寒風,穿過街巷吹拂到他的臉上,心境漸漸平靜下來。敏塔-阿瑪多瑞斯,就是帝國過去的輝煌的具現。與普通人認為的不一樣,這座城市是鐵血帝弗雷德裏希-路德維希-克裏斯坦森(Friedrih-Ludig-Krisiansen)指定的新帝國的首都,卻是他的兒子朱利葉斯-威廉姆-克裏斯坦森(JuliusilhelKrisiansen)親自監督建造的。
一輩子都籠罩在偉大的鐵血帝的光輝之下的這位皇帝,首先建造了敏塔島上的要塞,也就是現在帝宮外的禁衛軍城堡。然後才是宮殿,以及通向北岸的兩座木製浮橋。是的,帝都的原型沒有城牆,守衛它的是皇帝本人和他的軍隊,足見當時的尚武精神。可惜,僅僅兩百年後,皇族和貴族們繁衍昌盛的後代們就不再滿足於狹、潮濕的河上島。城區被擴展到了北岸,築起了第一道城牆。帝國的征服和擴張,也是在那個年代逐漸停止。在那裏,後來的卡羅黎昂(arlian)譜係的皇帝建造了圓形露劇場,是敏塔-阿瑪多瑞斯曆史最悠久的公共娛樂設施。但是,已經摻雜了南方溫和血統的皇帝們,同時開鑿了聯通比耶夫河和撒加河的船湖用來停泊、修理水軍的船隻,並依托老的城牆及河道建造了水城。如今商船雲集的船碼頭,早就失去了當初設計時的軍事目的。此後數百年間,城市不斷擴張,新的城牆不斷建起又不斷被拆毀。直到現在,一個城市橫跨兩岸三地的龐大格局。
安格斯現在所處的南城,是第三瑪威堡皇朝後期建造的。以前隻不過是一個附庸首都的鎮。中後期的帝國,已然充斥著奢侈享樂之風。溫泉浴場、劇院,以及充斥著年輕女子的酒肆、飯寮、點心店,使得這裏成為貴族富豪們尋歡作樂的最佳場所。精明的商人在附近建造了大量巧玲瓏、格調清雅的別墅,出售給想要金屋藏嬌的貴人,或者希望勾-搭上權貴的交際花。甚至這裏的城牆,看上去也是裝飾意義多於軍事功能。看城門的名字就知道了——什麼泉之門、月之門,哪裏還有北岸出征之門、凱旋之門表現出的那種雄心壯誌!
出入此處的非富即貴,雖然安格斯也算其中之一,卻總有那麼一絲不適的感覺。就在他走神的這一段時間裏,從他麵前經過的裝飾華麗的四輪馬車就有七、八輛,馭車的馬匹更都是動輒價值上萬。曾經為了在戰場上馳騁而專門培育的良馬,現在反而沒有上雙腿健壯、性格溫和的馱馬吃香。甚至有一輛車,驅馳著四名緊身皮裝的女奴,還真是怎麼駭世驚俗就怎麼來啊!邀請他的人為什麼會選擇在這個地方見麵呢?安格斯隻能理解為是為了掩人耳目。畢竟,一位當權者與一個落魄皇族私下結交,對於雙方來都是一個可能招人垢詈的把柄。不過潛意識裏,他卻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人最讓人頭疼的品性。不會是因為對這裏比較熟悉,所以就隨意而為了罷?
在這種地方,單身的男子,特別是徘徊不去的年輕男人,總會遭遇一些特別的關注。譬如現在,就有兩名身材高挑、腰肢纖細的女子始終在他麵前晃蕩,孜孜不倦地誘惑著他的視線。當然,能在這片區域公開露麵的特殊職業女性,不會像河對岸平民區的暗-娼那樣使用死皮賴臉、橫拉硬拽之類的下三流手段。她們是些活潑識趣的可人,平日裏幫貴族老爺、少爺們打發無聊消磨時間(順便減輕他們腰帶上錢包的重負),偶爾也充當社交場合潤滑劑的角色——俗話,一起做個那啥的,共享過同一個女人,無疑能大大拉近兩個不怎麼熟悉的男人之間的距離(好像不怎麼對勁的樣子,不過這些貴族的思路誰知道呢)。
“年輕的貴族,這樣的氣,您不覺得有些冷嗎?”
女士們再這麼招搖,也不方便出麵來推薦自己,這是這些可人們的準則之一。否則,怎麼拉開與那些低賤到一塊黑麵包就能包上整晚隨便怎麼玩的下等貨之間的差距呢!如此一來,依附於她們的另一種職業便誕生了。被以龜字打頭的名詞蔑稱的他們,在招攬生意的時候自稱管家。如果是年老色衰的女性前輩改行過來的,則稱嬤嬤。眼下與安格斯搭話的,正是這麼一位專業人士。
安格斯看了看身上筆挺毛料的外套,以及身後厚實的鬥篷。
“不,不冷。……不,我是,不需要。”
雖然他最後一句加重了語氣,年紀大約三、四十的女人卻是閱人無數,一聽就知道是對方有過異-性方麵的經驗,但想必還沒怎麼接觸過職業是專門取悅男性的女性。“嗬嗬嗬,哥,不要那麼抵觸嗎。”她靠了過來,湊在安格斯耳邊調笑道:“悄悄告訴我,您喜歡什麼類型的?是左邊那個豐滿肉實型的,還是右邊那個比較嬌的?”
安格斯的鼻翼聞到一股濃烈的胭脂味道,便有些厭惡地退了一步。“我了,不需要。”
“知道,知道。您是評鑒過人間百花的人,不屑這殘花敗柳的。”女人很識趣地退了一步,攤開兩手做出無可奈何的樣子。“可是……”,她的臉上帶著狡黠的笑容。“您沒聽人過嗎?家花哪有野花香啊。我手底下這兩個可是調-教了四、五年才放出來招呼客人的,格調高雅、技藝精通,哪裏是木木呆呆的仆婦、侍女比得上的。真可謂是客廳裏的淑女,社交場的蝴蝶,臥室裏的……,反正,您要她是誰她就會是誰,您要她擺怎樣姿勢她都能擺出來。否則這敏塔-阿瑪多瑞斯幾百個公子老爺們,又怎麼會老是往這裏湊呢。就是皇族貴胄,也有好幾個在我這裏掛了號的呢。”
安格斯的嘴唇動了動,差點出言詢問是哪位皇族的問題。女人卻誤會了,以為他動了心,決定再加把勁。
“要是……要是您有些特殊的癖好,也不是不好商量。”她向五、六步開外,半掩在大理石台柱後的兩個年輕女人使了個眼色。其中紅頭發的一個咯咯低笑著,快速掀開不知什麼毛皮做的厚實大衣,隨即又立刻遮掩了起來。但就是這一瞬的時間,足以讓對麵的安格斯窺見那裸露在外的高-聳雙-峰,以及用皮製束帶緊-縛的身體。招呼安格斯的女人向他拋了個媚眼,示意這就是個你知我知的秘密。“進來影子會猖獗得很,不少貴族中了招被偷被竊的。因此,好些都喜歡這逮住了女賊大加鞭撻的把戲呢。”
安格斯搖了搖頭。這世道墮落得,真不知該怎麼才好。
“不滿意?”那位嬤嬤皺起了眉頭。“難道您喜歡幼一些的?也是……,貴族家的男孩子都早熟的很。而吃慣了一種口味,要改過來就很難了。”她向身後擺了擺手,兩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嬌嗔著哼了一聲,迅速縮回柱子後麵。“我還有幾個後備的,不過這價錢……可就要翻上一番了。雖然是雛,身子也沒長開,但怎麼也是第一次啊。”
安格斯聽得有些不耐煩了,直接告訴她:“我來這裏等人,沒有空。”
“沒空?您早啊。”女人不怒反喜。“我叫瑪琳,地盤就在這裏。要不您留個名字?下次來,我就讓薩娜來接您。哦,就是比較肉實、比較放得開的那個。”
對方的生意經,讓安格斯無話可了。他緊了緊披肩的係帶,默不作聲地向上走去。女人有點急了,一把拽住他的披肩下角。她本想再勸兩句,沒想到安格斯邁步登階,重心不穩,被她這一拽,一個趔趄差點摔到地上。也幸虧他年輕,平衡感較好,在摔跤前晃動兩臂總算穩住身子。時間尚早,周圍的人不多,但並不等於沒有。見他樣子古怪,又和一個女人糾纏不清,好些便看了過來。有幾個平民打扮的還嘿嘿地笑出聲來。這下子,他的臉上登時有些掛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