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群獅之間,他們的牙是槍和劍,他們的舌頭是快刀。要吞噬我的人在謊話,噴吐的氣如同蛇的毒氣。神從上必施恩救我,也必施於慈愛和誠實。”
——摘自《瓦希德之章》
孟台綏爾的回憶,帶著被卷入澎湃潮流般的無力感。瓦希德所的,真實到難以辯駁。然而自己是懷著感恩之心奔赴邊遠教區的,聖教騎士團的團長、總務們對他大加讚賞,並用追隨阿祖維部落信奉父神教後最傑出人物的榮譽鼓勵他,難道都是虛情假意?起行時的熱烈歡送,不過是如釋重負的慶祝?如果真是如此,真實,豈不是太可怕了。
在他走神期間,瓦希德正繼續闡述他的預見。
“我看到考伊科的信使,在鄰近的教區被冒充盜匪的士兵所劫持,被拒絕進入城市,被當地的領主或主教驅逐離境。這些懦弱無力的人,他們不希望卷入一場對自己毫無利益的戰爭,或者想要在異教徒入侵這片土地後借機分一杯羹。以鄰為壑,成了他們生存的本能。”
這或許能解釋幾來求援的使者毫無回音的原因。絕望,使得考伊科人除了相信瓦希德,再無所依靠。
“父神所啟示的教會,隨著父的沉睡漸漸墮落。我們和異教徒一樣,開始崇拜金錢、權力,而不是用信仰來評估一個人的價值。主教們以領地的大、衣裝的奢華,排定各自的等級位置,而對於發生在他們土地上的饑餓匱乏視若無睹。無知、傲慢,甚至金幣的閃爍,遮蔽了我們的視野,使我們看不見神所賜予的光明。那些信者遭到愚弄和欺騙,非信者竊據高位,以神的名義壓迫敲詐他的子民。而異教徒化身為狼,在羊群中肆虐、屠殺,毫不掩飾他們沾血的舌和利齒。”
瓦希德目光帶著慈悲和憐憫。
“我和你們一樣,也會怯懦,也會迷惑。然而,神是無限仁慈的,他賜予我拯救的最後一縷光輝。隨我走!我們躲開那些龍神的黑暗爪牙,就如同我們的祖先逃離被無信和陰影侵蝕的卡拉斯通(Kasrn)。我們將重造輝煌,就如同在應許之地克希爾(Kirsir)重新沐浴在聖光之下。”
真要離開?這些拖家帶口的考伊科人還是猶豫了。
“你們覺得我是在驅趕你們進入深淵嗎?”瓦希德拽了一把癱軟在地的阿布德,不過拉了幾下都沒拉動。旁邊一個考伊科軍官幫了把手,用力將他拽了起來。
“看看他罷,我已經預知了他的命運。如果他留下來,想必你們也知道那些像龍一樣貪婪的異教徒會怎麼對付他。沒錯,他的金錢將成為異教徒的戰利品,他的產業將成為異教徒的巢穴,他的妻女的子-宮將成為養育下一代異教徒的溫床,而他和他的兒子會在異教徒的莊園、礦山勞作到死。”
周圍頓時一片嗡嗡聲。實話,考伊科人雖然與對麵的異教徒做生意,卻也因此最了解對方的本性。為了財富,努瓦雍的商人會出售他們祖父祖母的最後一顆牙齒——如果那個能換錢的話。這場戰爭他們打贏了,會怎麼對待落敗的考伊科人,答案可想而知。瓦希德得可不都是危言聳聽。
“如果他帶著家人自己逃走呢。”瓦希德了另一種可能性。
在場的都是頗有些地位和身家的,與背負戰敗的罪名的瓦希德一起逃亡,似乎也不是什麼好選擇,更別還要負擔上其他的考伊科人了。
瓦希德的雙眼,似乎能看穿一切。他繼續指著阿布德。“換一個選擇。我看到他在逃亡,和他的妻子兒女一起。隨後,他的未來就墜入一片迷霧中。我在幻影中看到他被巨狼所吞噬、他淹沒在茫茫白雪之下、他成了蠻人和黑皮膚精靈的獵物。生命,便如同飄落的雪花般不定。透過命運的迷霧,我終於捕捉到一線生機。他幸運地躲過了所有的危險,踏足安全的本土。為了生活,他投報到一位尊貴的主教麾下,就如同他侍奉我和之前考伊科主教。然而問題來了,崇拜金錢多於神袛的主教,為什麼要善待他呢?或許是因為他善於經營,於是就不得不為新的主人輾轉奔走賺取財富。或許是因為他的女兒入了某位權貴的眼,他不得不眼睜睜看著她成為玩物。直到有一,他和他的家族對新主人而言再無一點價值,就會被趕走,甚至背負上竊取財物之類的罪名。一無所有,毫無尊嚴,隻能流落到貧民窟,與竊賊、強盜們居住在一起。為什麼會這樣呢?因為神給了他機會,而他放棄了。失去神的光輝,雄偉堅固的阿克示,流著奶和蜜的應許之地希克爾,最後也會淪為盜賊的樂園。”
阿布德-拉紮格再次撲倒下來。“我有罪,我要懺悔,我祈求神和祂的神使的庇護。”
然後這個人就成了瓦希德最忠實的奴仆——孟台綏爾的思緒又回到的現在。他看著一臉崇拜的前執事,當下整個考伊科流亡隊伍的總管,心裏不知是什麼滋味。嗯,肯定不是嫉妒,而是淡淡的羨慕。這樣的人不止他還有這個阿布德,眼下掌控著近四千考伊科人的,莫不是瓦希德的忠犬。而瓦希德,就是率領東行部族的先知。
他們,還在討論去阿蘇夫城的事。
“我陪你去罷。”孟台綏爾身上的甲片嘩嘩作響。“如果有人問我,聖騎士哈木劄-法哈德-法希爾-克斯拉旺尼的死帶給我的教訓是什麼,我會回答——是犧牲。犧牲,不是上位者要求追隨者做出的奉獻,而是身為上位者必須付出的代價。否則,就隻是空洞的謊言。哈木劄實踐了他的誓言,這次,輪到我了。”
“沒那麼嚴重。”瓦希德低笑地。
阿布德-拉紮格和孟台綏爾對視了一眼,都知道對方的心思——這次,恐怕真的就是那麼嚴重。
主掌阿蘇夫教區的是柯麥德-阿爾特巴(Kiad-al-eba)主教。阿爾-特巴,至聖聯合建國的始祖十二氏族之一,迄今還占據著一個樞機主教的位置。柯麥德是阿爾特巴族的一個支係,與教廷的關係非常密切,身為主教的資曆也有二十年以上了。他憑什麼會對瓦希德這麼一個乳臭未幹,又是邊遠教區的主教示好?而且在海爾拉村民的描述中,柯麥德-阿爾特巴主教不但不是個善心滿溢的人,反而是個為了自身利益不擇手段的家夥。對外,他對任何有可能削弱阿蘇夫主教區作為地方政治、經濟中心角色的友鄰毫不寬容。對內,他嚴酷盤剝領內的教民和非教民。聚斂的財富部分用於自己和他那些逢迎者奢華的生活,部分則用來賄賂教廷內包括他那位遠親在內的有力人士,以謀求保住現有的職位並圖謀更進一步。柯麥德主教依仗著他的權勢和影響力,把整個教區牢牢地控製在手上。海爾拉村民和其他村鎮的居民早就對這位主教是敢怒不敢言。
阿布德-拉紮格也道。“讓我去吧!與俗務打交道本來就是我的職責。”
瓦希德搖了搖頭。
使帶給他的不單單是關於神域的真相,還有近千年來教廷的曆史,以及人類有史以來的經驗教訓。對柯麥德主教而言,考伊科位於與帝國接壤的第一線,很容易就會分薄阿蘇夫在教廷的關注度。而其所處地域屬於冰蝕山脈的邊緣,擁有肥沃的土地以及可以就近從努瓦雍獲取廉價鐵製農具的優厚條件,數十年來一直充當吸阿蘇夫教區不滿居民的角色。就算沒有瓦希德被委任主教這回事,柯麥德主教對考伊科也隻有防備而不會保有什麼善意。更別他一定也得了聖座的提醒——一個卑微的沙漠部族的平民卻因神的恩寵成了使徒,這個例外是萬萬不能倡導的。
“這是我的使命,也是神給我的考驗。”瓦希德拒絕了兩名崇拜者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