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姑蘇城,就好像剛出出的少女一般亭亭玉立在江畔,處處透著鮮活的氣息。城門早早地就打開了正值太平盛世,窮苦家誰有東西都不會藏著掖著當寶貝,都想著給老爺或是闊少們上上眼,運氣好的能賺個煙壺錢,給家裏的婆娘添幾件衣裳。
幾個華服的侍女手腕上挽著籃子,裏麵還多少塞了幾株青蔥的蔬菜,經過時還會向街邊的一老一少指指點點,不時白帕輕遮皓齒竊竊私語些什麼,一會就從橋上過去影子都不見了。
一老一少還在對峙著,半響無語,直到年輕的看到那粗布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柳樹旁,他才重新轉過頭來望向老者,老者的手裏還,還握著盈寸的勺子,勺子裏,還剩著黑紅的東西。
“是你?”
“是我。”
“你來了。”
“我來了。”
“你不該來的。”
“我已經來了。”
“你畢竟還是來了。”
“我畢竟還是來了。”
就連街邊的行人都駐紮下了腳步,聞了聞這裏沉悶的味道,就好像路過那家大戶,看到有趣的石獅子一樣。
沉默,良久的沉默。仿佛泥塑木雕般的兩人就這麼凝望著,似乎能從對方的眼神中讀出什麼。
“你來幹什麼?”老者終究是忍受不了這種沉默,開口問道。
“打醬油。”幹淨利落,一字一頓,沒有半點遲疑,年輕人出了早已在心中深刻的字句,如此斬釘截鐵亦不知他在心中念過幾次。
老者望了年輕人的眼睛,他知道年輕人是認真的,沉吟少頃,緩緩道:“打多少錢一斤的?”
“四錢。”依然是幹淨利落,不帶一絲猶豫。但那老者的臉色已經變了。
“你知道的,我這裏從來不賣四錢一斤的醬油。”
“可我隻要四錢一斤的醬油。”
“可當真?”
“當真!”
老者盯著眼前的年輕人,他的歲數是不大的,但是他的眼睛,任何人看了都不會忘記,那種對世俗的不在乎,對於事物的看淡,那種如墨一般,近乎讓人沉寂的深邃,至始至終,年輕人的嘴角都帶著一絲不近人情的微笑,他知道,這樣的人,老者是勸不住的。
圍觀的人,漸漸地多了起來,越發地吵鬧,但是老者卻覺得,繁華的街市從沒有這樣寂靜過,死一樣的寂靜。
老者望了望前人消失處的那棵柳樹,覺得不出的苦澀。
他苦笑道:“你一定要買四錢一斤的麼?”
“一定!”
“若是我不賣給你呢?”
“你大可試試!”
空氣又沉默了下來,死一樣的沉默。
許久,老者抬起頭望向年輕人,他的皺紋似乎都加深了幾分,咬了咬牙道:“好,我就賣你一斤醬油,四錢,隻是你莫要對外人提起!”
年輕人從懷中摸出了四枚銅錢,老者又遞過來青黃的竹筒來。竹筒是冷的,一如老者的內心;銅錢卻微微發燙,一如年輕人的內心。
年輕人接過了竹筒,轉身離去,他贏了,贏得很徹底,他的腳步輕快,臉上滿是勝利後在眾人麵前揚揚灑灑的得意。
老者卻突然從背後叫住了他:“你以為你真的就勝過我了麼?“
年輕人身子微微一震,腳步已緩,他皺了皺眉,微微抬了抬握著竹筒的手,手裏依舊是沉甸甸的。
“很明顯,我已經壓低了價錢打到了醬油。”
“不錯。”
“那我豈非已勝過了你。”
“隻可惜你算漏了一點。”
年輕人忽然轉過身來,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著,他似乎已經是意識到了什麼,但是已經晚了。
老者隻是輕輕一笑,伸出如枯骨般的手,將擔子上懸掛著的一塊紅綢挑了開來,道:“我的醬油,本是賣三錢一斤。”
那竹排上,果然是刻著醬油三錢一斤的字樣,可笑這年輕人縱橫數年,今竟是栽在一個人老者的手上。
“好你個……”
話還沒完,年輕人整個人都飛了出去,白衣的姑娘站在原地,收回了蹬著白靴的巧的腳。她柳眉橫豎,麵沉似水,好像那年輕人欠了她多大的債一般。竹筒早已傾倒在地,黑紅的液體順著青磚溢入縫中不見了。
“賴三!給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