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妃神色恍惚,唯有一種破碎的傷痛彌漫於麵容之上。她緊緊捏著左木昆的手腕,幾乎要捏出青紫的印子來,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尋得支撐軀體的力量:“你放開我。”
左木昆眼底的戾色一閃而過:“如今成功觸手可及,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功勞!多少將士為此而死,她們的鮮血難道就白流了嗎?你難道就要枉費她們的生命嗎?”
尹妃拚命掙紮著,要甩開他的手:“放手!放手!安勳不能死!他不能死!”
左木昆的手背上青筋暴突,扭曲得如要躥起的青蛇,嘶聲道:“為了達到你的目的,你能死,我也能死,那麼多將士也能死,就隻有他不能死?!”
尹妃更是聲嘶力竭:“對!隻有他不能死!”
有一瞬間的寂靜,左木昆幾乎能聽清風是如何溫柔地穿過樹葉的間隙,拂過湖麵輕旋的波瀾。可是左木昆心裏卻一點點萌出寒意來,尹妃,竟如此為情所困,不能自拔!
尹妃趁他一愣神的工夫,從腰間拔出彎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放開他,我如你所願。”
吳芷言和沈廉皆是倒吸一口涼氣,念慈元師驚呼著就要衝上去,被沈廉迅速攔在了身後:“太上皇且寬心,不可以身犯險,末將定以性命保護她。”
秦淮挑唇一笑:“你自己過來。”
尹妃往前走了兩步,安勳猛地瞪大了眼睛,烏水銀似的眼珠瞪得幾乎要脫出眼眶來:“不要過來!”
尹妃微愣,繼續邁步往前,安勳突然按住了秦淮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衝尹妃吼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立刻就了結了我自己!”
尹妃怵然大驚,心像是被一隻強勁的手用力生生拽到胸口,滿心滿肺裏扯出那種被強力拉扯的痛楚和驚竦來:“不,不要!不要!安勳我求你,我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求你了……”說到最後,尹妃拚命搖頭,眼淚無可止歇地滾落下來,似乎在頃刻間就要把她整個人燙穿。
秦淮再按捺不住,手上的勁又重了幾分:“別囉嗦!自己過來!”
安勳聲音沉重而溫暖,像一床新綿裹住冷的發顫的尹妃:“我不想讓你為難。我沒有別的遺言,隻一樣,你不要太難過,還有,照顧好嘉樹。”
尹妃腦中皆是轟轟的響聲,似乎是誰拚命在她耳旁敲鑼打鼓,震得她幾乎聽不懂安勳在說些什麼,他在說些什麼啊?
淚眼迷蒙中,尹妃隻見眼前一片鮮紅,似有一把極鋒利的刀迅即在她心頭狠狠劃過,卻見鮮紅的傷花從安勳唇角、喉嚨一朵一朵以熱烈纏綿的姿態怒放而下,直至染紅他的衣襟。
尹妃身體中徹骨的寒冷與驚痛逐漸凍成一個大的冰坨子,堅硬的一塊,硬沉地輾在心上,一骨碌,又一骨碌,滾來滾去,將本已生滿腐肉膿瘡的心輾的粉身碎骨。
一聲淒厲的呼號聲刺破尹妃的耳膜,是她自己的嗎?仿佛是吧。她也不知道了,她什麼都不知道了。
左木昆眼見安勳在秦淮的刀背上使勁一推,連秦淮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鮮血便不斷從刀刃旁湧出。他怔愣了一會兒,下意識先去看顧尹妃,沈廉拔出佩劍,劍鋒直指秦淮:“給我拿下!”
數日後的清晨,雨水有漸漸停止的趨向,偶爾有如注的雨水滑落,——那是積存在闊葉芭蕉上的殘雨會從青翠的葉尖“嘩”一聲瀝的滿地,從東方微紫的晨曦中有高貴明黃的燦爛日光照進緊閉的庭院。
尹妃對鏡時,突然驚覺自己幾日之間的蒼老變化,鬢角的發根隱約可見霜色,整張臉削尖而憔悴,眼角,已有細膩纏綿的細紋橫亙其上。
她才剛到三十歲啊!
左木昆靜靜神,一雙狹長幽深的雙眸隻幽幽看著尹妃,一言不發。尹妃會意,屏退了下人:“說吧。”
左木昆瞧她神色如常,以為她已放下了對安勳的傷心,心下稍稍安慰,囑咐道:“斯人已逝,你……皇上應該多多保重自己。”
尹妃心裏狠狠震了一下,憂慮與悲涼齊齊湧上來,似十二月冰水漫便全身,終究,隻是未然一聲歎息:“你知道嗎,以後的漫漫長夜,就像一劑鴆毒,慢慢腐蝕我的心,我的肺腑,把我蛀蝕成一具空洞的軀體,永生不得解脫。”
左木昆停一停,說道:“穎兒已經親自率軍去接其他人過來了,逝者已逝,生者還得活下去。”
尹妃默然頷首:“我明白。”
而慘死的秦淮和假皇帝雖然已經被埋葬,仍被清醒後依舊暴怒的尹妃下旨碎屍萬段,棄屍荒野之中。
尹妃隻笑:“我隻恨他們死得太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