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昏黃的鏡麵在清晨熹微的晨光下泛著幽幽暗黃的光暈,在光暈疏離的映照下,鏡中的一切光景都顯得虛幻如一個漂浮的夢,叫人失去一切存在的真實感。
尹妃隨手抓住一把楊木蓖子狠狠扣在手心,細密的蓖尖密密麻麻硌在肌膚上,讓她在痛楚中生出冰寒般的清醒。
丈高的朱漆鎦金殿門“咿呀”一聲徐徐打開,似一個垂暮老人嘶啞而悠長的歎息,殿中垂著一層又一層赤色飛龍在天的錦緞帷幕,大殿深處本就光線幽暗,被密不透風的帷幕一擋,更是幽深詭異。
一瞬間,仿佛有剪剪風灌入大殿,風吹過無數重幽寂垂地的帷幕,像有隻無形的大手一路洶湧直逼向前。
汐澤轉過十二扇的紫檀木鏡心屏風,繞到尹妃養病的床前,尹妃似沉沉睡著,難得睡得這麼安穩。
千翊見是他,站起身來拭去眼淚,靜靜道:“左將軍讓太醫給皇上配了安神藥,瞞著皇上讓她喝了下去,這才能睡個好覺。”
汐澤微微蹙眉:“她每晚都不得安眠嗎?”
千翊搖頭:“睡倒是能睡著,隻是夢魘不斷,經常從夢中驚醒。”
汐澤微歎:“我先把父親送回伏天寨,耽擱了幾天,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事……”
千翊眉心微微蹙了起來,似光潔絲綢上微曲的折痕:“皇上這樣下去可不行,我從沒見過她這樣一下子蒼老的模樣。”
汐澤也是滿腹憂慮,幽幽歎了口氣:“給她一點時間吧。”
千翊輕聲道:“安勳不在了,嘉樹誰來照顧呢?”
“皇上大概會把她交給你吧。”汐澤停一停,“現在隻有你還沒有孩子。”
“若是皇上真能把嘉樹交給我,我必定對她視如己出,倍加愛護。”千翊的眸光極是篤定。
自安勳離世後,尹妃除上朝之外隻穿淡色衣衫,配著月白色紗裙,一應首飾多用純銀裝飾,冷清中更見柔婉。皇帝無需為任何人素服,尹妃隻是以她的方式懷念著安勳。
上林苑春色新綻,到處都是深紅淺綠,又被數日前春雨的濕潤一染,便帶了蒙蒙水色,愈加柔美鮮豔。
念慈元師撚著佛珠緩步徐行,尹妃的素色衣裙在湛藍天光下有流雲般輕淺的姿態,她悠然望著樹梢敷雲凝霞道:“如今國本歸正,皇祖母可安心了。”
念慈元師輕緩笑道:“我本是出家之人,紅塵之內的事原本不該沾染的,隻是我實在不忍看著你一輩子留在燕西關吃苦。”
尹妃的心中掠過一絲暖意:“兒臣多謝皇祖母。”
念慈元師微微頷首:“如今一切平定,我也該回燕西關去了。”
尹妃愕然:“燕西關苦寒,皇祖母不如留在京城頤養天年吧,兒臣會命人在京中休憩一座新的佛寺。”
念慈元師淡淡一笑:“人老了,不講究這些。更何況我在燕西關住習慣了,突然換個地方還真有些不適應。”
尹妃猶豫著問道:“兒臣心中一直有個疑問,皇祖母當年做皇帝時,天下太平,盛世繁華,人人都稱讚皇祖母的英明神武。為何皇祖母要在盛年主動退位給母後呢?”
念慈元師遙望著悠遠的天際,聲音莫名有些喑啞:“因為皇祖母做錯了事情。”
尹妃不知是不是錯覺,竟見念慈元師的眼角飛快閃過一絲晶瑩。
她笑:“罷了,不提這些了。珞兒,安排人送我回去吧。”
尹妃恭順道:“是。”
入夜,尹妃怔怔站在門邊,心中沉沉地有痛楚蔓延,恍然不覺微涼的夜風襲人。穎兒默默把披風披在她身上,輕輕勸道:“夜來風涼,請皇上進殿吧。”
尹妃回頭看了看她,緩緩道:“穎兒,你在皇宮裏多久了?”
穎兒想了想:“十七年了。卑職是十二歲那年進宮的。”
尹妃頷首:“那你可聽說過太上皇的事?”
穎兒思索了一陣:“卑職隻聽宮裏的老人說過有這麼一位太上皇,但關於她為什麼退位,退位後又去了哪裏,卻不太清楚了。”
尹妃呆了一晌,忽然道:“明日早朝後,你讓丞相留下,到我的寢殿來一趟。”
穎兒頷首稱是。
尹妃微歎:“左右我今晚是睡不著了,穎兒,跟我講講故事吧。”
這樣稟燭長談,不覺東方已微露魚肚白的亮色。穎兒這才反應過來:“卑職竟險些忘了,皇上還要早朝的。”穎兒慌忙命幾個下人進來為尹妃梳洗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