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尹妃下了朝,一邊看著蘇煥調校燒槽琵琶的弦,一邊閑閑道:“那些狀元探花我都安排了職位在朝中,今後再慢慢提拔。再過些時候邊關戍守的大將就要回朝述職了,我準備要著意提拔一批親信起來。但最重要的武將人選一定要慎之又慎,那些手握兵權的武將一旦有了異心,偽皇就是個例子。”
蘇煥抱著琵琶坐在蓮台畔,手指校著弦絲,徐徐落下散亂如珠的音符。他聞言一如既往地神情和靜,“皇上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尹妃笑吟吟道:“哦?怎麼說?”
蘇煥校好弦,望著遠遠天際,漫不經心道:“左木昆能征善戰,又忠心於皇上,皇上正位他也功不可沒,僅次於沈將軍的位子非他莫屬。但皇上若是隻調他一人進京,朝中難免有議論,說皇上寵信親信,那些以沈將軍為首的老臣心中難免不快。所以皇上以更換戍邊大將為借口,將所有將軍都調回來,再將左木昆留在京城,安排要職給他。”
尹妃淡淡一笑,拿著一枝玉搔頭撥著耳垂:“我的這個借口其實並不高明,沈廉她們也能察覺出來,但她們卻找不到借口反對。其實我也十分倚仗這些老臣的,但不是自己的親信,終究還差一點。”
蘇煥輕攏慢撥,流落琴聲婉轉:“皇上天縱英明,自然能在老臣新官之間遊刃有餘。”他停一停道:“皇上此舉,可見對左木昆是極信任的。”
桐蔭寂寂,蟬聲起落。尹妃掬起蓮台下一握清水,道:“有他在,我會安心許多。”
蘇煥沉默片刻:“皇上很喜歡他嗎?”
尹妃忍不住“撲哧”一笑:“怎麼,千翊那醋壇子的毛病傳染給你了?”
“是皇上自己處處留情,還怪我們不成?”
蘇煥不再說話,隻靜靜垂首撥著琴弦,闌幹十二曲,垂手明如玉。如斯寧靜午後,倦意沉沉,在琴聲中緩緩消磨過去了。
尹妃再度見到左木昆,是在仲夏的時節,因著今年夏天格外炎熱,便早早在寄暢行宮住下,翻月湖滿湖的荷花早已美得鋪天蓋地,紅紅白白,嬌嬈得人難舍難分。
這一日午後,尹妃攜了嘉樹的手,抱著愈歡緩緩沿翻月湖而行,過了翻月湖上的鏡橋便是幽風橋,橋下荷花最盛,極目便是潔白新荷,在翠色出傾的荷葉下開了一蓬又一蓬,如此清新色彩,反比濃豔光華更叫人心曠神怡。偶爾有一隻紅蜻蜓輕巧落在了枝枝綠葉上,嘉樹不由歡喜道:“蜻蜓,紅蜻蜓!”
湖光在豔陽下折射出金燦燦的水光耀人眼目,尹妃睜不開眼,隻問得近旁素馨,茉莉,含笑錯落綻放,香氣沁人,不覺道:“今年的花開得真好。”
仿佛有聲音在近旁了,溫和道:“一別許久,皇上別來無恙?”
這樣熟悉的預期,在心裏輪回了千萬次都不止,尹妃幾乎能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他的氣息陌生而熟悉,整顆心前所未有的安定了下來。
尹妃睜開眼,他站在光線的盡頭,恍若從雲中來,嘉樹辨認了片刻,試探道:“左叔叔?”
左木昆彎下腰來,眼睛成了彎彎的兩彎新月,笑道:“嘉樹還記得我啊?”
他黑了,也瘦了,麵龐被邊境的風刮得菱角分明,雙眸似凝聚了邊地如鉤冷月的精銳寒氣,更添了幾許剛毅。因是入宮拜見尹妃,他已經卸下了重甲的生鐵之氣,隻穿了件簡單的軟綢的長衣,袖口處綴著些萬字刺繡,還未來得及洗去眉眼間的仆仆風塵。
尹妃輕輕道:“沙場刀光劍影,邊關風霜苦寒,我很不放心你。”
溫淡的陽光明媚的覆過他的眉眼,他看著尹妃,足足有一刻:“皇上把所有戍守邊關的大將都調回來了,卻隻讓末將一個人先入宮覲見,我便知道皇上的意思。”
尹妃溫婉道:“鹿賀凜接替了你的職位——他有這個能力。你就安心留在京城,等我的安排。”
左木昆的聲音似柔軟展開的一匹絹綢,溫暖而平靜:“皇上做主就好。”
紹祺滿麵堆笑站在尹妃的身後,恭敬道:“啟稟皇上,譚正卿在宮中設了宴席,請左將軍同去呢。”
尹妃笑吟吟道:“汐澤和蘇煥宮中的廚子手藝最好,你今天可有口福了。”
尹妃的裙裾散若流雲輕輕掠過漢白玉地麵,因著殿中設宴,汐澤宮中的地麵皆用清水衝洗過,光可鑒人。紹祺引著他們入殿,碧玉珠簾子悠然作聲,簾後的汐澤已經肅然起身,行禮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