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嫁娶不須啼(上)(2 / 2)

隔著一掛碧玉珠簾,尹妃溫言道:“今天準備了什麼好吃的啊?”

殿閣中幃簾已卷,暮光迷離。紹祺上前打起簾子,碧瑩瑩的珠光之後,汐澤著一襲銅色長衣,長發以金冠端正束起,二人相視的瞬間,窗外有熏然溜入細竹簾的風,在黃昏的柔光下吹佛得愈來愈溫柔繾綣,像一個柔軟的夢境。

汐澤輕輕一笑:“都是素日皇上愛吃的,另外左將軍喜食羊肉,也備下了——皇上經常提起將軍。”

左木昆微行一禮,道:“多謝皇上記掛。”

尹妃坐在主座上笑道:“左將軍是最能喝酒的,正好汐澤宮中有最好的竹葉青,不喝醉可不能離開桌子啊!”

左木昆笑容清淡若四合的暮光,看著紹祺放下手中的纏絲瑪瑙盤,盤子擱著一把和田白玉蓮瓣酒壺,壺中殷紅的酒水似一泓桃花水,沉靜地蘊著甘甜醉人的馥香。壺上極精致的蓋帽,以兩瓣和田白玉合在一起,肉眼幾乎不可分辨,總以為是完整的一塊。

他微笑道:“那末將可先跟皇上說好,若是末將喝醉了耍起酒瘋來,皇上可不許治末將的罪。”

尹妃的手指輕輕按著壺蓋,淺紅的酒液流暢滑落杯中,她滿滿斟了一杯,端了起來:“這些年,你在邊關辛苦了。今後留在京城,在我的身邊,我也能安心許多。”

左木昆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笑意如一縷照霜月光,澄澈分明:“末將定當不負皇上信任所托。”

初夏時分,外頭梧桐翠色愈濃,愈加顯得空庭晚來寂寞,嫣紫粉白的桐花大多已開敗,偶爾有幾多零星綴在枝頭,亦成了殘江蕭條,入夜時分,天空已被哀涼墨色吞沒,行宮各院繡紅的琉綢宮燈一盞盞點起,似天際升起了一顆一顆明亮的星子,又那樣遠,遠不可及。

酒至半酣,尹妃笑靨輕綻若梨花,恬靜道:“戍守邊關的大將調了回來,左將軍可將她們之中可用之人的名單給我,我會著意提拔。燕西關已經交給了鹿賀凜,十絕閣的九位閣主全部分在各個要塞——他們是自己人。淩風處理完瑣事就會回宮做我的衛隊長。如此一來,今後兵權就會牢牢控製在我的手中。”

左木昆頷首道:“皇上深謀遠慮。未免有一日軍權勝於皇權,還是早做打算的好。畢竟皇上是自己經曆過邊關之亂的,自然格外警醒些。”

汐澤聞言,身子微微一顫,彷佛月下的粼波一點,他聲線清潤:“皇上似乎有意防著沈將軍?”

尹妃墨色的雙眸似被薄薄的霜意覆蓋:“不是自己的人,終究不能完全相信。雖然這次正位,沈將軍幫了我的大忙,但她總是對我有一些成見,連丞相也不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丞相是不知道還是不肯說,那就不好說了。”

汐澤一笑如雪後初霽的明亮日色:“皇上說的是。”

左木昆深深望著尹妃,關切道:“皇上憔悴了不少,怎麼回了皇宮錦衣玉食,反而還比在燕西關時清瘦了許多?太醫不曾開些溫補的藥嗎?”

汐澤輕輕道:“太醫醫得好身病,醫不好心病。皇上這是憂思過度所致。”

左木昆了然:“斯人已逝,皇上也該善自珍重的好。”

尹妃看一眼酒中豔色,毫不猶豫地仰頭喝盡。細如縷的酒液滑過喉嚨,似毒蛇般靈活,最後直抵肺腑,侵入五內。

內心酸楚的幾乎被九融盡,隻餘那些溫柔,溫柔到填補盡此生所有的不足與空寂,她輕綻笑顏:“有時候做夢,夢見奪位的那一天,其實我差一點就可以救下安勳,但……”

她停下不語。

左木昆的手指把玩著手中的酒盞,盞中酒液卻一滴不灑,他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但,末將阻攔了皇上。皇上當時應該很恨末將吧。”

心中悚然一驚,尹妃手中的銀筷倏地滑落,落在桌上相觸時有玎玲刺耳的聲響,如大把芒刺密密錐心:“你別胡思亂想,我若恨你,怎會把你調回京城?”

左木昆容色沉靜如一泊清水:“皇上現在這是想通了,但當時的確是十分怨恨末將的,不然也不會讓末將領兵回燕西關了。”

尹妃輕嗤:“是啊,人總要活下去,日子總要過下去。”

汐澤緩緩喝一口酒,輕聲細語道:“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他似做不經意道:“晏同叔的詞果然是極好的,道盡人世間新舊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