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煥伸手將尹妃抱在懷中,家常的寧綢長衫上有著墨跡的馨香,風吹動殿後的竹葉簌簌地響,襯著午後四平八穩的陽光,直欲催人睡去。
蘇煥的聲音輕柔在耳邊:“困了就睡吧,我在這兒陪著你。”
圍場在京城外二十裏,與城外數座山峰遙遙相對。太上皇時已派數萬兵卒建圍場,圍場中養百獸,皇帝宗親春秋射獵苑中,取獸無數,其中亦有池沼宮苑,亭榭樓台無數。兩側古鬆怪柏,中隱石榴園、櫻桃園之類,還引種西域葡萄和養有南方奇花異木如山薑、荔枝、檳榔、橄欖之類。池沼中有龍鳳巨船收尾相連,常有宮女泛舟池中,鳳蓋高張,華旗招展。灌歌輕揚,雜以鼓吹器樂,遠遠聞見便可醉人。還有走狗觀、走馬觀、魚鳥觀、觀象觀、白鹿觀、及獅虎園等,不勝枚舉。每年花季,這裏遍開奇花異草,勝景不可悉數。
除了汐澤、蘇煥等人,左木昆等幾位朝廷重臣也隨同前往,浩浩湯湯到了圍場已是近午時分,眾人歇息半個時辰,各自更衣,便同去觀武台看騎射。
天氣晴好,吹響觀武台的風也顯得有些暖涼交錯,薄薄的綾衫輕撫與肌膚,像小兒嬌嫩的手輕輕撫摸。正殿的觀武台上,尹妃與汐澤並肩坐著,蘇煥等人分坐兩側,看朝臣們陸續入場。
此刻圍場中日光明豔如妝,清風徐來,坐於觀武台上,遠遠望去芳草萋萋,大片柳林老樹新枝,葉葉繁茂,下垂及地,遠處榴花盛開,鶯飛燕舞,一派勝景。
尹妃見茂柳依依,不覺負手含笑:“看來此時正好是射柳的時候。”
所謂射柳,是在柳樹上擇一枝枝葉繁茂的柳條,當射者以長幼或尊卑為序,各在柳枝上縛信物為記,射箭人離柳枝約百步,以箭射斷柳枝後,必要瞬息間飛馬至柳下接斷柳於手,更至不曾射中,則為負局。那樣細細軟軟的柳枝,在百步內射斷。而且斷後又要及時接斷枝於手,更要信物不落,故而雖名為比射箭的準頭,實則考較的是騎射的力道、眼勁、巧勁、靈活甚至駕馭馬匹的能力,都要無一不精,方能取勝。
尹妃向左木昆笑道:“你我君臣自然都是要去試一試的。”
熙銘與錫天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皇上,也讓我們試試吧。”
說罷命韞卿牽了各自的馬來,在台下列成一排。尹妃本穿著窄袖衣衫,行動倒也利落,她把披帛摘下拋在一邊,順手摘下一朵台邊盛開的豔紅的玫瑰花,吩咐韞卿道:“你去係在那邊柳枝上吧。”說罷旋身下台,一躍上馬,姿勢是輕巧如燕。
她著一身暗棗色騎射裝,兩臂及胸前皆用赤金線秀龍紋,在明亮的日頭之下最為奪目。次為熙銘,著螭紋絳衣;再次為錫天,著雲白,一絲繡紋也無;最次為左木昆,鸚哥綠暗紋綾衫,倒也十分清爽。
蘇煥看著尹妃的目光輕輕一轉,似有無限癡惘,目光移也移不開半分。他飲下一盞梨花白,隻覺喉頭涼涼有液體滑落,什麼滋味也品不出來。
正訝異時,場下鼓聲驟響,蘇煥趕忙回過神來,尹妃神色自若地挽弓試了試弦力,一勒馬疾馳出去,馳了五十步時左木昆已經搖頭,還不射箭,難道是想叫眾人看她騎馬嗎?
卻見尹妃把手中弓弦一拋,手高高一揚,啪的一聲,竟是以手隔了數十步之遙驟然發力把箭擲向係著玫瑰花的柳枝,此舉大出人意外,汐澤驚呼道:“可不是射箭嗎?怎麼皇上把箭扔出去了!”
尹妃趁著柳枝激起,狠狠一夾馬腿飛馳向前,有疾風勁拂過,那柳枝落地速度極快,待她近前,那柳枝距地已經不過寸許。霎那間,尹妃迅疾弓身一撈,如水底撈月一般輕巧起身,她玉色長裙被風鼓起,恰如一朵盛開的廣玉蘭。待得轉過身來,那之斷柳被她握在手中,而那朵玫瑰花已被銜在唇邊。一騎揚塵,已然折轉回身,場上掌聲雷動。
彼時日光明麗如蓬勃的金粉四灑而落,她身在炫目的日光中,但見雪白麵容上橫斜一朵嬌豔玫瑰,一時間經分不清人與花誰更嬌豔。蘇煥心中暗讚,一時連喝彩都忘了。
尹妃拾裙快步奔上,清澈容顏因微汗更明豔如流光溢彩,她隨手把玫瑰一扔,恰好落在左木昆身旁,她駐足,淡淡道:“你數一數,可少了一片花瓣麼?”
左木昆隻看一眼花朵完整,甚至沒有鬆散的情狀,點頭向尹妃道:“一片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