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秋天似乎就是在這樣的陰雨綿綿中度過的。那一日的變故使所有人的心底都蒙上了一層難言的陰鬱,沒有人再敢提起與蘇煥有關的任何事情。他的死使尹妃飽受打擊,除了破格追封他為鳳卿外,一切喪儀皆按正卿儀製,給予他死後的哀榮。
因為蘇煥的喪儀,尹妃的出宮微服私訪也一再推後。因是蘇煥遺孤,尹妃格外憐愛,孩子被尹妃接到自己身邊撫養,因為難產,她的身子一直比別的孩子虛弱,須得乳母一碗碗將藥喝下化作乳汁喂與她。如此一個多月,孩子的身子才慢慢平複下來。尹妃給孩子取名叫“良玉”,希望她以後能像蘇煥一樣溫良如玉。
寢殿內放著光可鑒人的小巧櫻桃木搖籃,明黃色的上等雲緞精心包裹著孩子嬌嫩柔軟的身體,孩子烏黑的胎發間湊出兩個圓圓的旋渦,粉白一團的小臉泛著可人的嬌紅,十分糯軟可愛。
尹妃立在窗台邊,明亮的日光照不透她身上的黯淡。幾束花葉殘影落在她消瘦的身上,越發顯的神情蕭索。“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蘇煥在我麵前停止呼吸的那種感覺。和你們在一起已經成了我的一種習慣,習慣是不會輕易改變的。但是為什麼,最後的結果會是這樣?”
汐澤把食指按在尹妃的唇上,“不要說了。”他靜靜道,“皇上隻當是一場噩夢吧,總會醒過來的。”
尹妃頗有些睡意,緩緩閉上眼去。汐澤心中有事,思慮片刻,漸漸也有些乏了。正朦朧間,忽然聽見有兒啼之聲,汐澤尚怔怔,尹妃已然醒轉,披衣起身:“是不是良玉哭了,快抱過來!”
不過片刻,韞卿已抱了孩子過來,口中道:“公主睡得不安穩,仿佛是夢魘了呢。”
尹妃忙抱過孩子輕輕拍著哄著,大約是貪睡的緣故,良玉撅一撅嘴又睡了過去。
孩子睡中的容顏最是可愛,她忍不住親了又親,良玉在夢中有所感覺,握起白白胖胖的拳頭在臉頰上撓了兩下,著實憨態可掬。
尹妃突然問道:“汐澤,有件事我想問問你,當年我從山崖下帶回來的那本書,一直在蘇煥手裏保存著。那上麵催命符一樣的圖畫和文字你們一直都知道。可是為什麼,你們沒有一個人告訴我?”
香爐裏的輕煙微微四散開來,隔在汐澤和尹妃之間,朦朧地望出去,尹妃的臉色濛濛地似三月裏細細的小雨,輕輕的霧氣,有著難言的潮濕。
汐澤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安靜了片刻,才依著打算好的話說下去,然而舌尖也麻木苦澀了:“此事……我一直當作莫須有的事情,所以不曾告訴皇上。至於蘇煥他們為何不說,我也不清楚。”
良久良久,尹妃輕聲道:“你答應過我,彼此永無欺瞞。”她無聲地微笑著,那笑容哀涼勝寒霜,汐澤稍稍看一眼,仿佛整個人也哀傷了起來,“算了,你不願意說,我也不強迫你。”
熙銘的宮殿裝飾得格外新奇,多以純白為底,描金繪彩,屏風上繡著山川景色,秀美壯麗。他和錫天一樣,喜歡四處遊曆,因而性格格外灑脫。
尹妃喜歡白色,又是在熙銘寢宮中,不過穿著一身家常的雲白色銀線團福如意紗袍,斜靠在暖閣的榻上。底下的紫檀小幾上擱著一碗喝了一半的參雞湯並一把伽倻琴。
幾個侍女垂首侍立在旁,小宮女灑掃庭院格外忙碌,汐澤和千翊邁進熙銘寢宮時笑道:“哎呀,皇上在熙銘這兒好愜意,可也讓我們沾沾光嗎?”
熙銘站起身來行了一禮,汐澤客客氣氣道:“不必多禮。”
尹妃囑咐二人坐下,臉上還掛著笑容:“你們來得正好,這兒有剛熬好的參雞湯,味道真是不錯,我已經喝了兩碗了。”
有侍女乖覺地奉上兩碗參雞湯,汐澤和千翊嚐了嚐,也讚道:“這湯味道格外鮮美,熙銘宮中來新廚子了?”
熙銘笑道:“可不,最近胃口總不好,隻有這個新廚子做的飯菜我勉強能入口些。”
他說著指了指端參雞湯上來的一個侍女:“就是她了。”
那侍女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謝左側卿誇讚。”
尹妃尚未開口說什麼,忽聽汐澤身後的一個侍女捂著嘴驚呼一聲,似是十分驚訝的樣子,又十分隱忍著似的。
汐澤見自己身邊的人禦前失禮,有些惱怒:“你這是做什麼?”
那侍女慌慌張張地跪在地上,叩首不已,猶自驚惶得發抖:“奴婢……奴婢該死,奴婢該死!奴婢隻是……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