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真是如出一轍。熙銘冷笑:“難為他一個下人,倒和我的字這麼像。”
韞卿道:“是。奴婢問過了。邵茗在入宮前就習過書法,又略懂醫道,所以譚正卿很倚重他。邵茗咬死了什麼也不肯招供,是筠昭殿的小宮女偶然見他藏了幾張左側卿的臨帖私下練字,奴婢才有跡可循。可那些宮人們說,邵茗常常背著人研習各種字跡,務求練的一模一樣,想來對左側卿的字也是了如指掌。”她搖頭道,“嘖嘖,譚正卿真是有心。他才剛當上正卿,就動了這樣害人的念頭了,這心思想的真是長遠。除了左側卿,還指不定對著誰呢。”
尹妃隨手將紙拋擲於地,冷冷道:“正卿?傳旨下去,正卿譚氏驕恣妄為,不睦六宮,禁足於筠昭殿思過。”她想一想,“他不配養育他所生的兩個孩子。韞卿,立刻著人領回他的兩個孩子,就就在養心殿朕親自教養。”
韞卿答應著去了。
熙銘撫摸著尹妃發髻上冰冷的金線墜珠流蘇,心有戚戚:“譚汐澤心思狠毒,皇上隻囚禁了他,臣真是可惜了煜瓚的一條左腿了。”
尹妃靜靜地看著他,眼波並無一絲起伏:“知道我為什麼明知煜瓚受了重刑也不過問麼?”
熙銘心底一片哀涼:“臣不知。”
尹妃的聲音沉穩而篤定,並無一絲遲疑,朗朗道:“我的心思很簡單,就如同打算先升你做鳳卿一般。我想著的是要許你正卿之位。”
“正卿?”熙銘不是不明白,封鳳卿,本就是通向正卿之位的必經之路,他以抗拒的姿態麵對尹妃的淡然自若,“可煜瓚,為何煜瓚要受盡酷刑?”
“我知道慎刑司刑罰殘酷,打殘了煜瓚一條腿是委屈了他。可我不能不委屈他。因為煜瓚打死不招,你才是清白的。隻有你是清白的,才可以做我的正卿。”
仿佛被條然拋進冰凍的湖水之中,周身淒寒徹骨。他掩不住心底的冷笑,抬起眼盯著尹妃:“皇上,清者自清,臣本來就是清白的!”
尹妃微合的眼眸如秋末清凜的風,冷冷掠過:“熙銘啊,你在深宮多年,難道不明白,有時候清白不是由自己證明,而是需要旁人作證的麼?清者自清,連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也需時時有人歌頌明白,何況是紅牆之中的波雲詭譎。”
尹妃的話固然有直剖心胸的冷酷,但確實有幾分道理。然而,他的心仿佛覆著厚厚的冰,寒冷而沉重:“那麼如果臣沒有從那串七寶手串上找出嫌疑,皇上是要處死煜瓚來力證臣清白麼?”
尹妃的神情並無半分遲疑:“他不會死。死人是不能用來證明清白的,有時候還會歸於畏罪自盡,更讓你百口莫辯。隻有受盡酷刑而不改口供,那才是真的。”
熙銘心中的震驚如裂帛碎石,有震腑之痛:“皇上的意思是……要煜瓚賠上自己手足,成了一個活活的廢人,才能讓皇上相信臣清白?”
尹妃看她如此激動,換了溫和的語氣,伸手向他道:“熙銘,這回的事我疑心本不深,直到不斷有人證咬定你與人私通,我才下決心徹查此事。我不僅要自己相信,更是要所有人都相信,要所有人都對你沒有異議與微詞。”
熙銘並沒有以手相應,凝視她良久。她下頜微揚,與挺直的脖頸形成清傲的弧度,唇角忽地上挑,拉出道冷冷的月弧:“不,皇上是天下之君,隻要您深信不疑,流言不能撼動臣。皇上所謂的讓所有人相信,其實是最想讓自己相信。”他笑色涼薄,淒然道,“以一個小小奴才的殘廢來換取您的安心,換取您挑選正卿的眼光,太合算了。”
尹妃的眼神仿佛鉛水凝滯,是沉甸甸的鐵灰的冷與硬:“你何時學會說話這般刻薄,不知輕重?”
有涼風猛烈吹進,宛若一把鋒利的尖刀刮過,雖不疼卻是冷浸浸的冰涼透心。熙銘忍不住輕輕顫抖了一下,真的是自己不知輕重麼,還是真相,已經習慣了被溫存婉轉的表象所覆蓋?他跪坐在厚厚的絨毯上,冬日微薄的陽光從鏤花長窗中映照而進,他渾身沐浴在明媚的光影裏,然而,金子一樣燦爛的陽光並沒能給他帶來如釋重負的心情,相反,在這溫暖的陽光裏,他竟覺得自己成了華美緞子上一點被火焰燒焦的香灰色,瑟縮暗淡,不合時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