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尋沉聲道:“是。微臣什麼都不會多想,除了治好煜瓚,便是要害他的人受一樣的苦楚才好。”
她仰起臉:“還有一件事,無論煜瓚以後如何,能不能正常行走,微臣都想求取煜瓚,照顧他一生一世。”
微紅的燭光落在她誠摯的麵上,這樣深情的女子,不離不棄,亦是世間難得的吧。
熙銘忽然明白了自己心底更深的害怕,原來他的驚懼與惘然,是明白自己身邊可以仰仗終身的人並不是這樣的良人。然而,能如何呢?他亦隻能留在這裏,留在她身邊,繼續這樣於榮華中顛沛輾轉的日子。
熙銘在感觸中慨然落淚:“煜瓚性子要強,你肯,他未必肯。他隻怕拖累了你。”
若尋的聲音沉沉入耳,叫人心生安穩:“微臣中意一人,不在乎他身軀是否殘損。”
熙銘微微笑了笑:“你肯,自然是好的。我也知道,煜瓚沒有選錯人。等我回過了皇上,定會給你一個答複。這些日子你便常來我宮中照顧煜瓚吧。”
若尋答應著,躬身離去。
熙銘望著她的背影,鬱然歎了口氣,吹熄了蠟燭,任由自己沉浸在孤獨的黑暗裏。
次日便是除夕夜宴,亦是嘉樹的生辰。眾人見熙銘照常以側卿身份出席宴會,身為正卿的汐澤反而默默無聲,一時也不敢多加揣測,隻是如常般歡笑飲宴。
尹妃似是極高興,對眾人的歡聲笑語殷勤勸酒來者不拒,終致醉倒,斜斜支在青玉案上,如玉山傾頹,伏幾醺睡。
筵席上絲竹歌舞的迷媚間,熙銘以雍容清遠的姿態,含著得體而溫煦的笑意冷眼相望,一邊吩咐韞卿:“好好兒扶皇上回去吧。”
他的目光對上千翊的眼神,不動聲色地囑咐:“送皇上去千翊宮中吧。”
眾人一一散去,錫天主持著殿中紙醉金迷的殘局,一一收拾。熙銘隻覺得意懶,仿佛這盛世華章,亦不過是餘燼人生的浮華點綴。唯有滿月懸於高空,以事不關己的姿態,嘲弄著人間的世事無常。
他輕歎間,望見身邊一脈長影。他認得出是誰的影子,便輕聲喚:“蓁蓁?”一語間,是難言的悵然與感激。
蓁蓁語意寥寥:“夜涼,左側卿不宜立於此地。”
熙銘轉身看著她,輕笑如珠:“再冷的地方都待過,這裏已經很好。”
這話聽在蓁蓁耳中,分明是傷感的。她無言以對,隻是道:“您受苦了。”
“你眼中我的苦,在旁人眼中卻是大幸。怕是許多人都在想,瞧,這個人竟又爬了起來,站得那麼穩!”他似笑非笑,倚闌輕歎,“世人隻敬仰成功,卻無人理會孤寒苦痛。”
蓁蓁坦然:“所以左側卿後福無窮。”
“並非是我後福無窮。”他深深凝睇,“危局之中,是你們偷天換日救了我。那串七寶手串並無問題,的確用的是紅玉髓,是你和錫天替我換了一顆近乎一樣的瑪瑙上去。宮中隻有譚汐澤一人手裏有瑪瑙,也難為你們,是從哪裏得來的瑪瑙?”
蓁蓁端方的容顏謙遜之至:“也是應側卿問起奴婢是否見過那串七寶手串,奴婢才想到這個。而宮人大多不識瑪瑙與紅玉髓的不同,便是譚正卿隻怕一時也難分辨。”
仿佛一道幽細的微光從陰暗的深邃處驀然照亮內心深彌的曲折。原來她與錫天一樣,無論驚濤駭浪,依舊一葉相隨。
蓁蓁一語既了,明如寒星的眼閃過一絲心安理得的快意。熙銘與她相視一笑,同望朗朗皎月,心內亦有明澈。
過了幾日,熙銘陪著尹妃在養心殿一一賞玩各大臣公侯家送來的節禮。尹妃尤其喜歡一個琺琅內繪童子賞春的鼻煙壺,叫人賞賜給了左木昆。另有一對金龍出雲點金滾玉合歡手串,最是精美不過,尹妃親手戴在熙銘的手腕之上,含笑道:“合歡寓意兩情歡好,我替你戴上,再合適不過。”
熙銘亦隻是低頭淺笑,謝恩而已。真的,所謂兩情歡好,隻在彼此情義與信任上,若要步步疑心,步步驚心,一絲安穩也難得,又何來合歡情好呢?
此時,韞卿捧著一張紙進來道:“皇上,奴婢用刑下去,邵茗依舊不肯招供。倒是奴婢詢問了一些與他親近的宮人才推得些消息,理出這份供狀。又迫使邵茗用左手書寫申冤,其中幾個字與陷害左側卿的幾個字十分相似,全是出自一人之手。”
“他肯動筆,那麼再要極力扭曲字跡掩飾也難。難為你這般用心,查得一清二楚。”尹妃瞥了幾眼,“用左手寫的?倒真和熙銘的字跡一模一樣。”她遞給熙銘:“你自己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