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妃的眉頭漸漸蹙起,似疊巒山川,曲折難平。她舉過那串手串上珠子對著天光細瞧了片刻,重重拍在紫檀螺鈿小幾上。
韞卿一拍腦袋,叫道:“皇上,這手串上用的確實是瑪瑙啊。可是譚正卿和左側卿宮中都是沒有這樣好的瑪瑙的,更不用說蓁蓁一個小侍女了!”
熙銘咬了咬唇,揚聲利落道:“那麼也不必盤查滿宮的侍女了。隻要查一查,到底誰的手中有這樣的瑪瑙,即可為佐證。”
韞卿躊躇片刻,搓著手道:“皇上,有這樣的瑪瑙的怕是隻有……”
尹妃揚了揚手中的七寶手串,神色冷漠而鋒利:“是了。前陣子南渥進貢的貢品裏就有當年產出的紅瑪瑙和紅玉髓,朕除了賞了汐澤一些之外,再沒有給過別人。韞卿,你去告訴汐澤宮裏,每人用左右手各寫下七寶常用之物,誰的字像熙銘的字跡,立刻帶來見朕。”
韞卿應了一聲:“隻是皇上,奴婢這麼雷厲風行去了,闔宮驚動怕是不好。此事尚沒有定論,還是不宜外揚的好。”
尹妃想了想:“內務府有一對新進的玉佩,你便送去給汐澤吧。”
韞卿答應著,立刻領命去了。
熙銘終不肯抬頭,隻是望著自己素色鞋履上連綿不絕的碎紋:“皇上暫肯一顧,許臣辯白幾句,臣感激不盡。”他俯首,鄭重三拜,依足了臣下的規矩。
尹妃默默看著他:“你原不必與朕這般生疏。”
原來,她還是明白的。
熙銘伏在地上,塵灰彌漫於地的氣味,微微有些嗆人。他分明聽得尹妃的足音出去了,眼底的淚忍了再忍,朦朧裏抬起頭來,尹妃臨去一顧,深深頷首。
驀地,他心底便安寧了不少。
筠昭殿賓客盈門,正鶯鶯燕燕擠了滿殿。千翊本是不大出門的人,也坐在下首,隻是愁緒滿懷。汐澤此刻坐在上首,更兼她服色鮮明,一襲紅衣如一團烈烈火焰一般,更襯得簡衣薄鬢的千翊似畏畏縮縮,困頓不堪。
韞卿趨奉上前,打開青玉鈿盒,滿麵堆笑:“皇上新得的玉佩,特賜予譚正卿。”
汐澤連聲謝了恩,細看道:“這是紅玉髓麼,還是瑪瑙?仿佛是紅玉髓吧,二者倒是很想,若不細看,實難分辨。”
韞卿道:“二者是相近,但譚正卿好眼力,確是紅玉髓。”
汐澤當下便笑:“紅玉髓不算名貴之物,皇上怎的想起來做玉佩了?”
韞卿道:“譚正卿忘了?先皇在時最不喜奢侈矜貴之物,向來樸素。皇上這幾日思念先皇不已,所以拿紅玉髓製了玉佩,以表哀思,更表對先皇儉樸的尊崇。”她微微湊近,“譚正卿與皇上夫妻本為一體,自該與皇上同心。皇上此舉,更彰顯了對譚正卿的厚愛啊。”
汐澤強壓著滿腔狂喜,笑道:“我隻當皇上知道我喜歡紅色,所以才賞賜的,不意有如此深意。虧了你明言。”
韞卿屈膝含笑:“還有一事,奴婢須得稟明譚正卿。您知道,宮中出了左側卿私通之事,皇上大為不悅,所以要徹查此事。”
汐澤道:“這是應當的。”
韞卿頷首:“譚正卿明白就好。如今皇上說事涉左側卿,又有七寶手串為證,便要各宮都寫下七寶常用之物。如今譚正卿位分最尊,此時須得從您宮中而始。不知譚正卿意下如何?”
韞卿每說一句,汐澤的笑容便淡一分。他沉吟片刻,目光徐徐掃過身側的邵茗,淡然笑道:“皇上既然這麼說,我自然推脫不得。邵茗,你便去將合宮宮人都喚來吧。”
然而,並沒有誰的字格外像熙銘的,倒是有一個宮人的字奇醜無比,扭扭曲曲。韞卿何等機靈,便立刻提了這人來,正是汐澤身邊的邵茗。
邵茗顫巍巍跪在坐榻下,因他是紹祺的堂弟,尹妃看在穎兒的份上對他也格外客氣些,道:“這些字寫的那麼難看,可是你的手筆?”
邵茗低著頭畏懼道:“是。”
韞卿厲聲喝道:“那這些年來寫家書總是會的吧!你家鄉的字雖然比宮裏的文字簡單些,倒也不至於換種字就寫得跟蚯蚓爬似的吧?!”
邵茗囁嚅著道:“宮裏不許下人識字寫字,奴才很久不寫,也生疏了。”
尹妃笑了笑,眼中卻如深淵寒冰一般,喚道:“韞卿。”
韞卿即刻上前來,遞上兩顆珠子。
尹妃道:“那也無妨。這是朕賞你的瑪瑙,你選一顆好的帶回去串成手串戴著,也算是對你這麼多年伺候汐澤的一點兒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