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惱恨歸惱恨,然而,當親生的兒子抱著趙嵩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訴說嫉妒的時候,趙嵩的心底深處,還是湧上了一股他自己都難以言說的複雜情感。
曾經,我是最卑弱的皇子,不管我怎麼做,怎麼去竭力討好,連尚在繈褓的四弟趙嶦所得的賞賜都比我多!
都說我是卑賤的宮女所生的皇子,所以,父皇才不願意多看我一眼,可是,這難道是我的錯嗎?!
嫉妒……!
是啊,嫉妒!我曾經,嫉妒了先太子趙岦二十年!然後,我總算找到機會把他殺了!
可是,父皇得知之後,他說了什麼?他說,即便將大位傳給血統不純的趙岐,也絕不會傳給我!
嗬!那我該接著去嫉妒趙岐嗎?那我該接著去嫉妒趙岐的風光無限,忍耐著所有人的嘲笑謾罵,任父皇的眼裏,永遠都沒有我這個兒子嗎?
當然不!
趙岐是個天生就沒有繼承大位之可能的人,我為什麼要去嫉妒他,為什麼?!
他不配我去嫉妒啊!
所以,一切都是您的錯啊,父皇!
我其實並不想嫉妒的!都是您逼我那麼做的!
如今,我已然盡我所能,讓曾經您所犯的錯不再發生,隻是,為何我的兒子還是不懂呢?
景和帝的整張臉繃成了冰山寒潭,被趙晉緊抱著的腿也是繃得緊緊的。
趙晉偷偷地抬頭看了一眼,心中的後悔如翻江倒海一般洶湧著,滿腦子隻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這次我趙晉要完了!
然而,景和帝忽地提起腳,又是一腳踹翻了他,卻是緩了語氣罵道:“起來!沒用的東西!有膽做,若是有膽認,便也罷了!爾今,你倒給我說說,麵對這一切,要如何收場?你想顛覆百年祖宗基業,置朕的江山於戰亂之中麼?”
趙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聽到的,他怔了片刻,終究醒悟了過來。
趙晉迅速地爬起,連胸口處的疼痛都顧不上了,趕緊答道:“父皇恕罪!兒臣願擔當一切罪責,請命領兵,兒臣必當竭盡所能平息此事!”
“哼!你如今被千夫所指,還要如此冒進?!”說這話的景和帝,已然恢複了尋常的高深莫測,隻麵上瞧著,趙晉辨不清他對自己的態度。
不管如何,父皇的態度緩和了,沒有急著拿自己問罪,想來,一切還是有可能的,畢竟,自己的身份可是昱國的太子啊!
想到這裏,趙晉理了理思緒,懇切地言道:“父皇容稟,依兒臣之見,也未必如此!
這件事,確實是兒臣莽撞了,是兒臣誤會了父皇的聖意,兒臣……終究還是願與父皇先父子,再君臣……”
趙晉邊說邊擦了擦眼淚,偷偷地用眼角的餘光去瞄景和帝,煽情了一把之後,才繼續道:“但不管是趙昕,還是陳良,終究都是外人臣子!兒臣的意思是,既然陳良敢出兵,想來趙昕定然是……
如今,恪王府就剩一個老太妃,也沒什麼好擔心的,不如,便說趙昕早就有了反心,他辜負了父皇對他的一片慈愛之心,卻和陳良暗中勾結,欲意謀反,因被兒臣識破,他這才遁死誣陷兒臣。
況且,老太妃終究是個異族,到如今,西蕃人不是還時常進京來探看她,稱她‘寶日央金(土司天女)’麼?
隻要搜了恪王府,拿下老太妃,將消息放出去,若是西蕃人敢有任何動靜,那正好應了這事,若是西蕃人什麼反應也沒有,亦模糊了視聽,不再是陳良的片麵之詞!
父皇,您意下如何?”
景和帝盯著自己親封的太子,眼色明明滅滅浮浮沉沉,半響後,才冷嗤一聲:“哼,你是覺得,這時局還不夠混亂,還想將那西蕃人也引進來?”
這一回,趙晉的心中再無對生父的不滿,相反,還有些沾沾自喜,言道:“父皇明鑒,兒臣豈敢作如此想!
兒臣的意思雖險,卻也是個機會,隻要我們手中有老太妃,西蕃人是決計不敢輕舉妄動的,但那陳良則不然!
他若是真為趙昕討公道,卻還置老太妃於不顧,非要帶兵入京,那便是真正的謀反!兒臣出師亦有名:陳良誣陷太子,更有違君臣之道!
如此,兒臣願親自領兵,剿滅反賊!”
禦書房裏一陣深沉的靜默,陽光從一排玻璃窗上射進來,照在景和帝趙嵩的身後,他的臉藏在了陰影裏,令人看不清神色幾何。
角落裏,張義德微弓著背,將自己努力站成了和一旁的大紅柱子一樣的木然,他那低垂的、無人看見的臉,輕輕地抽搐了一下,心中低低地歎:唉,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哪!而我,何日才能全身而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