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嵩環顧了一下四周,再看一眼圍著自己的大約三四百個羽林軍,知道這些就是自己今日的全部了。
他努力維持著一個皇帝的尊嚴,坐直了身體,看向陳良。
可是,好冷,為什麼忽然變得這麼冷?為什麼連風都似乎在哭泣?為什麼似乎連雲都在傷心?
是因為憐惜我嗎?
我不要憐惜!
我不要遲來的憐惜!
父皇,我想,我快要來見你了。我想,我不得不承認,我做的不好!
可是,父皇,你能不能像看趙岦那樣看我一眼呢?
哈哈哈,我知道你不會!不管我怎麼做,你都不會那樣看我的!
罷了!我就和你作對到底了!
可我又不甘心啊!為什麼是陳良呢?
哪怕是趙昕也好啊!如果是趙昕,我還能高興一點,至少,我沒有毀了趙家基業,可惜,是陳良啊!
我成也因著陳良,敗,也因著陳良!
罷了!終究,這些錦繡江山、流芳百年,都不會是我的了。
阿紫,我輸了。
我說過,這世上,隻要有手段,我一定可以坐擁天下的,你說我喪心病狂、弑兄殺妻、不得好死,你,贏了!
不過,我還是把皇位傳給了你的兒子,這是我以前從未想過的事。
其實,我知道,我就是因為你的兒子也終將得不到這一切,我才傳位給他的。
陳良來了,他不會讓你的兒子當皇帝的,你的兒子便沒有安寧,他不得安寧,你便不得安寧,那,你又得好死了麼?
哈哈哈!
阿紫,我曾見過,你對著一個侍衛展顏而笑,那樣純粹的笑容,你從未給過我!
阿紫,你看不起我!
連你……也看不起我!
冷,好冷,陳良透過雨霧,看著高坐龍椅上的趙嵩,卻忽然冷寒得抖了抖。
風呼呼的吹著,四周有黑沉沉的霧,天色暗沉的不像白晝。
哎,終究是老了啊,七月裏都讓我覺得冷了,不能再等了啊!
無毒不丈夫!
定北侯府不是天下,北邊防線不是天下,九川以北亦不是天下,隻有這裏,咫尺之後,那才是天下!
我知道,我陳良的腳下是無數白骨,我知道,我陳良的雙手滿是洗不盡的鮮血,可自明日起,史書便會從我這裏重新記載!
萬世千秋,必然隻記我陳良的豐功偉績,其他的都不複存在!
既然後世的曆史盡在我手,那眼前麵臨的這一切,都是必需的!
不能再等了!
陳良慢慢地舉起了手,卻重重地揮下,他身後那些血紅著眼睛的兵勇們,高昂著情緒揮舞著手中的大刀,和羽林軍們進行了最後的拚殺。
不,確切來說,應該說是絞殺!
這些兵勇是陳良計謀中最後的一環,他們不會因為手刃的是同胞骨血而行動緩慢,他們不會為對麵是皇帝而生出君臣之道的遲疑,他們隻是殺人機器。
在真正的殺手麵前,吃皇糧的羽林衛反而處處是破綻,那華麗的盔甲是破綻,那長過三尺的劍是破綻,那麵對同胞的稍稍遲疑是破綻,神色驚惶更是破綻……
既然有這麼多的破綻露給敵人,羽林衛還能活麼?
皇宮最為強勁的護衛們,便這麼如稻草般地倒了下去,景和帝趙嵩便這麼孤零零地顯現了出來。
那高高的龍椅上,雨水淡漠了那抹代表皇家的明黃,鮮血灼紅了趙嵩的眼,他微垂著眉眼,在蒼茫雨霧中,竟然給了陳良一個異常清晰的微笑:“愛卿,你無法否認,你這的的確確是謀反!想要龍椅,那你便來殺了朕!”
隔著黑呼呼的霧氣,城樓上是無處不在的冰冷的風,趙嵩的笑,在風霧裏是那般的詭異,令得陳良凝神注目著他,定步在龍椅的咫尺。
老恪王在空中盤旋著,那團黑色的霧氣努力地幻化成了一個懷抱,他越靠越低,呼嘯的風是他喊著母妃的輕呼,陰寒的氣是他靠近母妃的呢喃,可是,不管他如何地小心翼翼,他都給不了他那苦命的母妃,一個溫暖的懷抱,卻隻有生死相隔的冰冷,人鬼殊途的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