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姨家度過的第一個暑假,沒有盛思夏想象中那麼無趣。
姨父林樹謙早早出門上班,不到夜晚不會回家,商人多應酬,大部分時候晚飯也不在家吃,盛思夏很少有跟他碰麵的機會。
至於姨,不是叫一些太太來家裏打牌,就是約上朋友去美容院或是逛街,給了盛思夏極大的自由。
可以,隻要她每乖乖按時去補習班報道,在家不出幺蛾子,基本等同於放養狀態。
姨給盛思夏安排了一個司機,每送她上學。
從姨家門口直行就可以到達區門口,盛思夏找不到特別的理由讓司機繞路,隻能在放學回來時,多走幾步到那幢白色房子前,試圖刻意製造一場偶遇。
遺憾的是,機會並沒有留給有準備的人。
那扇門總是緊閉,客廳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即便夜裏“路過”,也沒看見裏麵透出一絲光亮。
這周六上午,家中無人,傭人都出門采購去了,盛思夏在家看漫畫,接到母親從美國打來的電話。
美國正是晚間,母親剛剛下課,她聽見高跟鞋踏在地上的聲音。
“你生日那我回不了,要去I辦一場講座,禮物我會提前寄給你。”盛宛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情緒平穩,沒有起伏。
盛思夏:“我知道了。”
那邊猶豫一下,又,“你也可以過來,玩到開學再回去,隻是我沒太多時間陪你。”
“姨給我報了暑期補習班,我去不了,”盛思夏一下一下幫貓咪梳毛,問道,“可以劇透一下是什麼禮物嗎?珠寶?化妝品?別告訴我是學習資料。”
“最新款的數碼產品,”盛宛文,“我不希望你太注重外表,你才十五歲。”
“可我是女孩子。”
“越是女孩子,越要有內容,真正的美人不是靠塗脂抹粉,而是自信和智慧,我希望你懂得這個道理。”
母親到底是教授,話總帶些教意味。
盛思夏敷衍一聲,“我知道了。”
“你沒有談戀愛吧?”
她心中忽地一驚,停住手上動作,波比不滿地喵嗚著,主動往她手心裏拱。
她下意識否定,“當然沒有!”
完,又察覺自己反應太大,降低音量,重複一次,“我沒有……”
“沒有就好,我不是要幹涉你,隻是與你同齡的男生,大多都很幼稚,未必能帶給你很好的戀愛體驗,以後長大了,進入大學,會有更多好的選擇。”
母親一直接受西方教育,開明、溫和,大部分時候尊重她的意願。
她們很少見麵,主要通過電話溝通,盛宛文從來不會問她吃得好不好,睡眠如何,連學習成績也不大過問,零花錢從不苛刻,隻會教她保持自信,尊重自己。
盛思夏和母親之間,沒太多話題可聊,卻又可以無所不談。
電話那頭,有人和母親話,講的是英文。
盛思夏聚精會神地去聽,發現自己隻能聽懂寥寥幾句簡單的口語,涉及到複雜的句式,或是一些專業名詞,就如墜雲霧。
母親她臨時有事,結束通話。
午飯時間,姨從外麵回來,給盛思夏帶了一份酒樓的海鮮炒飯。
“怎麼今回來這麼早?”盛思夏跪坐在椅子上,叉起一粒蝦仁送入口中,滋味鮮香濃鬱。
波比嗅到香味,幾步跳到飯桌邊,蹭著盛思夏的腳踝,不停“喵喵”叫著。
盛思夏無情拒絕了它,“這個太鹹了不能給你吃哦,去啃你的魚幹。”
波比沮喪地垂下頭,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
姨剛做完美容,神采奕奕地揚起下巴,“下午約了幾個朋友來打牌,你要是怕吵,早點約同學出去玩。”
“那是當然,我才不要在家裏被你呼來喝去,端茶送水。”盛思夏做了個鬼臉。
姨沒好氣地一笑,“不就是上次陳媽回老家了,我讓你幫忙倒茶煮咖啡嗎?家夥,真記仇,姨還指望你給我養老呢,這下沒指望咯。”
“姨不會老,年輕貌美著呢,哪需要我來養?”盛思夏笑嘻嘻地,一派真爛漫的樣子。
嘴甜的,哄得姨笑容更盛,從錢包裏取出一張卡,讓盛思夏和同學去逛街,多買幾套漂亮衣服。
“我的衣服夠穿啦。”盛思夏把卡推回去。
姨白她一眼,“你那叫什麼衣服?牛仔褲恤衫,一點女孩子的樣子都沒有,去買幾條裙子,姨過兩帶你去拍照。”
盛思夏不以為意。
同齡的女孩子都這麼穿,隨意方便又好搭,她反而不理解姨的審美。
姨早上順便逛了街,精美的奢侈品包裝袋一隻隻擺在沙發上,她打開其中一隻,取出條煙粉色禮裙,質地輕柔,薄如輕絲,姨放在身前比了比,“這難道不比你那些衣服好看一百倍?”
盛思夏數學不好,家人一直笑她沒遺傳到母親的智慧基因,現在看來,她數學之所以差強人意,多半是受了姨的影響。
對她來,這件花枝招展的禮裙,還比不上麵前這碗海鮮炒飯有吸引力。
“不過也好,穿成這樣,倒不用擔心你早戀了。”姨繼續冷嘲熱諷。
盛思夏哼一聲,“那些男生可幼稚了,本來我也看不上。”
“哎,眼光這麼高,喜歡成熟款的啊?人鬼大,”姨手指屈起敲敲盛思夏的額頭,“同學看不上,那你能看上誰?”
盛思夏不話,腦袋都要埋進飯碗裏,想起一個人,臉微微發熱。
話間,陳媽從外麵回來,提著超市的購物袋,露出了兩隻魚頭,還在袋子裏不停蹦噠。
“咦,這是什麼魚?”盛思夏偏著頭問。
生命力真旺盛。
陳媽笑著:“這是石斑,太太和先生都愛吃,待會兒清蒸。”
盛思夏縮了縮腦袋,她沒接話。
她吃過陳媽做的清蒸石斑,味道還行,但僅僅是還行,她不懂姨對這道菜的熱情來自哪裏。
“買了兩條?正好,剛回來看見傅亦琛的車了,趁著鮮活,您給送一條過去。”姨吩咐陳媽。
還未等陳媽應聲,盛思夏驀然抬起頭,“哪個傅先生?”
姨奇怪地覷她一眼,“還有哪個傅先生?上回來家裏吃過飯的呀,你問過好幾回了,真忘了還是故意的?”
盛思夏也發覺自己反應太過,淡定地找補道:“我背單詞記公式,哪兒有時間記一個鄰居姓什麼?”
心中卻在想,他回來了?什麼時候?
好在姨隻是隨口一,不會真的多心。
陳媽要忙著殺魚洗菜,這跑腿的活姨不會做,自然落到了盛思夏頭上。
海鮮飯隻吃了一半,她已經食不知味,同那條禮裙一樣,棄如敝履。
“嘖,真麻煩。”盛思夏放下筷子,擦淨嘴巴,從陳媽手裏接過那條魚,還故作嫌棄地捏了捏鼻子,壓住自己不太聽話,即將翹起的嘴角。
她紮起馬尾,塗了層透明潤唇膏,換上新買的球鞋出門,波比勾住她的鞋子不讓走,嗅嗅那裝著魚的袋子。
盛思夏抬臂提起袋子,警告地看貓一眼。
“喵~”它一下子臥在地上,露出肚皮。
盛思夏沒時間跟它玩耍,一把撈起抱在懷裏,拍拍腦袋,出門,一路朝傅亦琛家去。
心情雀躍,走路都連跑帶蹦,夏日午後正是一中最熱的時候,她出門太急,竟然連傘都忘了打。
額頭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按門鈴前,她心翼翼地拿紙巾拭去汗水。
門鈴響了五聲,傅亦琛家的傭人來開門,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阿姨,滿臉笑容,話帶著廣東口音。
盛思夏簡單的明來意。
沒看到傅亦琛,她眼底有失望,覺得這條魚,和她一路流的汗都白費了,但還是禮貌地交給傭人阿姨。
“是誰?”她聽見一個低沉的男聲,看見傅亦琛端著水杯,出現在樓梯拐角處。
傅亦琛麵目俊朗,眼神深邃明亮,穿一件藍色襯衣,隻是站在那裏,就像是一幅畫。
那一刻,盛思夏心中無聲地,好久不見。
阿姨接過石斑,和傅亦琛打過招呼,到廚房忙碌去了,傅亦琛請盛思夏進來,她照例坐在沙發上。
波比熱極了,趴在冷氣出風處,愜意地眯起眼睛,毛茸茸的尾巴一搖一擺。
“你是今才回來的?”盛思夏抬頭和他話。
完她又後悔,心裏想著,希望傅亦琛不要是一個心細如塵的人才好,否則,他一定會注意到她一直在關注他。
“對,在長島待了兩周,今才回來。”傅亦琛表情自然。
盛思夏一邊慶幸,一邊又隱隱的失落,好像希望他注意到她的心情。
“去做什麼?”
傅亦琛看她一眼,言簡意賅地回答:“處理一些私事。”
盛思夏沒有追問,她不會因為太高興,就忘了禮貌,他們還不是可以聊私事的關係。
傭人為盛思夏送來一杯牛奶,她眼睛轉了轉,正要端起來,卻被傅亦琛攔住。
他,“家裏有果汁,我去幫你換。”
傅亦琛轉身離開。
盛思夏心裏一甜,上回她曾對傅亦琛提過她不愛喝牛奶,沒想到他還記得。
盛思夏不由自主地盯著他寬闊的肩膀,連背影都是挺拔的,仍帶著介乎少年與成熟男人之間的清薄。
她聽見波比在叫,憑著直覺與默契,她伸手將波比從沙發底下撈起來,放在腿上。
“你乖乖的,不要鬧,否則人家要趕我們出去,”望見傅亦琛走過來,她湊近貓咪耳朵,聲,“噓,他來了——”
波比眼尾朝上,像在翻白眼,也可能是在鄙視她。
他手裏隻拿著一隻玻璃杯,放在茶幾上。
“我不喜歡太甜的東西,你自己喝就好。”他這樣解釋。
盛思夏不勉強他,給自己倒上果汁,水蜜桃的味道,帶著絲絲粉色,底部沉澱著果肉。
“傅亦琛,是哪幾個字?”
她從包裏拿出紙筆,遞到他麵前,示意他直接寫下來。
傅亦琛提起筆,刷刷幾下,寫下他的名字。
他的字跡,符合盛思夏全部的想象。
“你的字真好看,”她舉起來欣賞,讚不絕口,“這是什麼字體?我也要練。”
他笑起來,露出潔白牙齒,“不知道,大概是楷體、行書,還有瘦金的混合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