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思夏寫下自己的名字,就貼在他的字跡旁邊,寫完,又覺得不堪入目,將紙張藏到身後。
“給我看看。”
盛思夏抿了抿嘴,“你保證不笑話我。”
傅亦琛正色道:“我不能保證我做不到的事。”
她扁著嘴,正要偷偷將紙條收進口袋,波比從中作梗,一躍跳到她肩上,她身形一晃,紙條掉到地上,傅亦琛手臂一探,輕輕鬆鬆拿到手裏。
他還未來得及看,嘴角已勾起笑容。
盛思夏大為光火,無地自容,像孩子一樣伸手去搶,“還給我!”
傅亦琛站起來,手舉過頭頂,盛思夏著急得在他身邊蹦來跳去,仿佛被波比附身,艱難地觸碰到他的手腕。
再往上一點,她似乎碰到他的手,是溫熱的。
傅亦琛和她鬧夠了,將紙條還給她,“字還算工整,挺可愛的。”
他笑起來的樣子很好看,帶些年輕人特有的神采飛揚,她默默欣賞片刻,才發覺不對。
可愛?這是什麼形容,她能聽出他的勉強。
她永遠不會誇獎別人“琴彈得很可愛”,或者“圍棋下得很可愛”,這種誇獎不如不要,一聽就是在哄孩。
想想也知道,傅亦琛絕不會誇他的下屬“方案做的很可愛”。
她端起茶幾上的水蜜桃汁,一飲而盡,冰涼進入喉間,澆不熄心中油然生出的勝負欲。
還有麵上的灼燙。
傅亦琛留她在家吃晚飯,正中間那道菜,正是她剛才送來的石斑魚。
肉質細膩口味鮮美,不帶濾鏡的,也比自家做的要好吃。
“以後我家買了石斑就送你這裏來。”盛思夏。
傅亦琛笑了笑,看穿她的蹭飯意圖,他,“歡迎。”
吃完飯,盛思夏沒有繼續逗留在此的理由,她告別傅亦琛,回到家,和姨姨父打過招呼,自己在同學家已經吃過了,然後回到房間裏。
剛剛擦黑。
她將波比的窩安置在窗邊,在台燈的陪伴下,找出荒廢多時的字帖。
她第一次這麼投入,連時間都要忘記,一筆一畫認真臨摹,直到那些規整的方塊字在光線下扭曲變形,橫豎撇捺飛躍出來,組成一個“傅亦琛”,對她輕笑。
她趴在桌上睡著。
自那以後,她每睡前都會練字,勤奮程度堪比囊螢映雪,懸梁刺股。
她暗暗地想,如果有一她成為名人,這個故事一定要出現在她的維基百科裏。
寫字就像畫畫,一筆不對,全部重來,她不能拿透明膠粘了去,或者用塗改液,在紙上留下一個醜陋的痕跡,至少一個禮拜,才能勉強得一張好作品。
那,她帶著那張作品,到傅亦琛家找他。
吃石斑魚那傅亦琛提過一句,他接下來兩個月都會留在國內。
那張得意大作,傅亦琛隻掃了一眼,就放到一邊,眼神帶笑,“你還是回去多練練吧。”
盛思夏被堵得不出話。
真的從沒見過他這樣的人。
如果他不會話,偏偏能殺人於無形,罵人都不帶髒字,看他優雅從容的表情,倒像是在誇你;如果他會話,盛思夏卻感覺像是挨了一悶棍。
這樣才最可惡。
“你這麼厲害,不如你教我啊。”盛思夏托著下巴,用上嘴唇和鼻尖夾住鋼筆,眼神裏有挑釁。
她猜那段時間傅亦琛一定很閑,要麼是心情很好,才會答應她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
總之,他真的成為她的書法老師。
那個下午,盛思夏待在傅亦琛家,他把書房讓給她,還吩咐傭人暫時不要去書房打掃,給盛思夏留下一個安靜的空間練字。
傅亦琛,她握筆姿勢不對,發力點全在手腕上,寫字久了容易累,越寫越差,而且字形鬆散,不成形狀。
總之,是貶得一無是處。
他找出來一本之前練過的字帖,讓盛思夏從臨摹開始,練最基本的橫豎撇捺。
書房安靜,無人打攪,沒有其他娛樂設備,她老老實實在書桌前練字,有了幾張成品,便忙不迭地下樓找傅亦琛打分。
“還要再練。”傅亦琛言簡意賅。
言下之意是,她現在的程度,還不足以讓他給出評價。
懶惰如盛思夏,也不清那時侯那股不服輸的勁兒是從何而來,又為什麼要跟傅亦琛暗中較勁,一定要得到他的肯定。
一周過去,盛思夏白照常去上補習班,數學課上,她都不忘低頭練字,姚佳婷一度以為她中了魔;晚上回到家,吃過飯,便埋首書桌上。
這種狀態,是中魔也不為過。
剛開始,大部分練字紙都寫得慘不忍睹,但幾過去,偶爾也能得一兩張滿意之作。
每當這時,她會興高采烈地拿去給傅亦琛品鑒,他十分嚴格,最初隻肯給她-,勉強夠到B,已經熬到了夏的尾巴。
而他家門口的紅色花朵,一直都在。
高一即將開學,這意味著暑期正式結束。
奇怪的是,盛思夏沒感覺到多麼遺憾,這是一個忙碌,又充實的假期。
補習班最後一,幾個要好的同學相約到鄰鎮爬山,騎車環海,定下三旅行,姚佳婷的男友不願意去,她便強行拉上盛思夏。
旅行回來,姨帶她回外婆家住了幾,前後加起來,已有一周沒有練字。
這交作業的時候,她很心虛。
這篇《春江花月夜》,是她今早晨臨時趕出來的,字跡稍稍潦草,但看見傅亦琛給她打上大紅色的B-,她仍然很不服氣。
“你太苛刻了!我這篇明明寫得不錯!”
“嚴師出高徒。”
“那你也太嚴了,應該以鼓勵為主,打擊為輔,或者不要打擊。”
傅亦琛坐在朱紅色的溫莎椅上,笑著晃晃手裏的作業紙,“那你覺得應該怎麼打分?”
盛思夏覷他一眼,謹慎地:“B+?”
傅亦琛嘲笑她:“你知道打問號,可見還是有自知之明的。”
她不話了,從他手裏抽回作業紙,轉身就要走。
“等會兒,”傅亦琛站起來,拉住她,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在椅子上,拿來紙筆,“你重新寫,爭取讓我給你打B+。”
寫就寫。
她早上出門前,隻吃了一片麵包,寫了幾個字,感覺餓了,又找傅亦琛要早餐吃。
傅亦琛讓傭人為她準備早餐,她吃完一隻可頌,一杯果汁,手邊放著剛烤好的餅幹,雙腳踩上厚實柔軟的地毯,窗外一陣風起,有疏疏落葉飄過。
她已經許久沒有享受這麼安心的時刻。
和傅亦琛認識這些時間,盛思夏從來隻因為練字才找他,她卻喜歡和他待在一起。
他已是青年,不像同齡男生那麼幼稚聒噪,隨身冒著青春期的傻氣,喜歡她,就往她課桌裏放蟑螂,或者揪她辮子;也不像中年男人,油滑世故,充滿套路,走起路來,係在腰間的鑰匙嘩嘩作響,簡直是災難。
如果傅亦琛在給她作業打分的時候,能夠更仁慈一點,那他簡直沒有缺點。
一個沒有缺點的人是可怕的,也是不存在的。
所以盛思夏覺得這樣的他一切都恰好好處,不用改變。
開學前幾,盛思夏越發喜歡往傅亦琛家跑,因為家裏總是不平靜。
姨和林樹謙近來時常爆發吵架,令盛思夏覺得尷尬,她正在長大,卻又不夠成熟,不足以完全明白大人的矛盾,每次聽到吵鬧聲,隻想躲出去。
這吃過午飯,盛思夏來到傅亦琛家,直奔他的書房。
傅亦琛推開書房門,他有事要去出去。
盛思夏“嗯”一聲,心裏想著,她才不想回去。
“你是去公司嗎?”她問。
傅亦琛搖頭,“去見一個從美國過來的朋友。”
盛思夏仗著年紀,傅亦琛不會介意她的莽撞,大膽地問,“是男的朋友還是女的朋友?”
他從玄關處拿起車鑰匙,回頭淡淡一笑,“我記得我過,我沒有異性朋友。”
“不對,你的是你不需要。”盛思夏替他補充。
“記得就好。”
接著他和她好,兩個時他就回來,如果她餓了,隨時叫傭人做飯,無聊了可以看電影或者上網,想回去也可以。
完,傅亦琛出門。
姨和姨夫之間矛盾升級,家裏氣氛緊張,姨夫大部分時間都待在書房,姨整板著臉,把臥室門摔得砰砰響。
盛思夏聽傭人間閑聊才知道,姨夫連睡覺都在書房。
冷戰維持了一月之久,她以為他們會一直沉默下去,終於在今早上爆發了。
姨夫早上從書房出來,看見姨仍在沙發上的幾個奢侈品購物袋,他忍無可忍,額上青筋畢露,“買買買!成就知道花錢!你以為家裏還和以前一樣嗎?我要破產了!破產你懂嗎?”
姨冷笑一聲,“破產的是你,又不是我。”
盛思夏了解自己的親人,姨一直都這樣,心直口快,生氣了,話就帶刀子,可這即便是氣話,也夠傷人的,林樹謙聽了,直接摔門走人。
盛思夏倉皇離家。
她已經預感到接下來人仰馬翻的局麵。
前來拜訪傅亦琛,既是問好,也是避難。
傅亦琛剛才讓她重新練習《春江花月夜》,寫了一半,她逐漸喪失耐心,在他的書房溜達一圈,開始琢磨傅亦琛離開之前,那個笑容的意思。
此前,傅亦琛過不需要異性朋友,那時候盛思夏沒有問理由。
不是不想,或者不能,而是不需要。
她想不明白,卻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的話裏,包含著一些的不成文規則。
那麼,她也不是他的朋友,她可以安心地待在鄰居家孩的角色裏。
傅亦琛很守時,兩個時不到,他就從外麵回來,還帶來一盒拿破侖蛋糕,“朋友自己店裏做的,給你吃。”
盛思夏拈起一塊,咬一口,口感不錯,她眯起眼睛,很是享受。
“都是你的,我不吃甜。”著,他順手拿起桌上的練字紙,粗略看一眼,毫不留情地給出評價,“前半部分勉強B,後半部分,你用左手寫的?”
盛思夏會用左手寫字,勉強能看,她曾經給傅亦琛展示過這項特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