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雖說隻是些皮外傷,無礙性命,然尹若水還是昏昏沉沉地躺了好幾日。
因著這番意外,回京一事便就此耽擱了下來。這幾日魏成常常守在她床邊,幾乎寸步不離,事無巨細必皆經他手,譬如親手為她敷藥,親手喂她吃藥。
柳扶風先前倒是來看望過兩三回,說是來探尹若水病情,實則是不放心他二人單獨相處,然每次來看到他悉心照顧尹若水至斯,便忍不住心酸,待不多久便不得不尋了個由頭離開,之後便不再來了。
許是他照顧得好,將養了幾日後,尹若水身上傷口竟漸漸痊愈了,隻是先前元氣大傷,傷口雖開始愈合,然她身子還是極為虛弱,醒醒睡睡,很少有特別清醒的時候。
這一日陸昱恰好得了消息回來,正與魏成在外間說著什麼。她精神氣不足,距離又遠,是以聽不大真切,隱約隻聽陸昱似乎說了句肉被野狗啃盡如今隻剩下零星幾根骨頭,又問魏成當如何處理,隨後便聽魏成似乎道了聲自當挫骨揚灰,好教天下人曉得他的人欺辱不得。
那日於黑山寨所發生一應事,這幾日裏她陸陸續續聽了不少,知他為她出頭特地調用三千鐵騎辱殺阿娜鏟平整個黑山寨,此時又聽到這番話,心下不免倍為感動,隻覺這一身傷傷得忒值,便是當日教阿娜活活折磨死了,有他關懷,她亦死得其所。
又過幾日,她身子已徹底好轉,身上多處傷皆結了痂,隻是不知是否成日悶在屋中緣故,瞧著她精神氣始終不如從前。
魏成見暑來屋中悶熱,又體恤她是個坐不住的性子,便命人在溪邊製了一葉扁舟,領著她一道逐水而流。
是時午時將至,日光暴曬,魏成為防她中暑,特地折了兩瓣荷葉,又將荷葉根莖係在一木棍上頭,製成一把荷葉傘,隨後又將木棍底端係在扁舟上固定住,如此一來既可遮光又無需她費力舉著。
尹若水閑著無事,便半躺在荷葉傘下,荷葉清新甜香,嗅入鼻子裏但覺沁人心脾。兩岸青山相對出,細水長流浮雲如花開,日光斜照,悠悠灑在正盤膝坐在彼端垂釣的魏成身上。
他今日一身白衣,烏發披肩,身子半斜,微微倚著扁舟,單手支頤,模樣甚是懶散閑逸,滿眼山水清秀朗朗清風,教他一襯,竟皆失了顏色。
她看得興致大起,遂拿來筆墨紙硯,就著風景欲將他畫在紙上。可惜舞刀弄劍她在行,這水墨丹青卻實在不擅長,以至比劃來比劃去到底畫不成樣。於是乎,待魏成興致勃勃探頭過來欲瞅她究竟在畫些什麼之時,看到的便是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他眉毛皺了皺,有些拿捏不定:“這是……何物?”
“你啊!”
他身子猛地一顫,手一滑溜,剛釣上來的魚兒差點飛了,少頃才勉強笑道:“倒的確是要鼻子有鼻子,要眼睛有眼睛……”
就是鼻子不像鼻子,眼睛不像眼睛。
她作畫雖不擅長,但他這嘲諷人的話,她還是聽得很明白,輕哼一聲,此事便就此了了。
午膳她烤的魚倒是滋味甚美,剝肚洗淨後便在魚身上細細抹一層鹽巴,隨後便用荷葉細細包好,待醃製上幾刻後再放進早用火烤得熱乎的石頭窯裏窯上半個時辰。便是他這等不喜食腥物之人亦食得津津有味。
用完午膳便是煮茶。茶是今歲三月新茶,道是閩南那一帶送來的貢品,她素來不曉得這些,隻是瞧他煮茶手法甚是優雅好看,那雙骨節分明、白皙光滑的手更是渾然若天成,煞是教人賞心悅目,喝時便自覺從小就喝不慣的茶竟甘甜凜冽了幾分,以至不知不覺中喝了好幾杯。
其實她並非那等貪慕色相之人,隻是不知為何,每次見他便莫名覺他好看得教人喜歡。他眉目微揚與她調情時的風流瀟灑,她喜歡;他埋首批閱公案時的認真肅穆,她喜歡;他斜倚扁舟支頤垂釣時的懶散閑逸,她亦喜歡。許是太喜歡一個人了,喜歡久了,才會瞧什麼都覺得賞心悅目吧。
扁舟繼續逐水而流,時間在指縫間悄然而逝,待日落西山時,他二人早不知隨著扁舟漂到何處,隻見山高水闊,遠處楊柳依依,近處荷花飄香。他二人倒是樂見此景,撤茶擺棋對弈而起。一局方歇,已是丹霞夾明月,華星出雲間,隻是天色還算清明,星光不免遜色幾分。
他二人遂離舟上岸準備尋戶人家吃個便飯,不料四處荒僻不見人煙,尋了許久才遙遙見著前方林木掩映處有一茅草屋,二人便攜手一道上前造訪,至時才見房門緊閉,久呼無人應答,唯有院子邊角處矮竹寮裏雞兒咯咯叫個不停。
尹若水肚子正餓得咕嚕作響,這時便聽他突地問了一句:“燒雞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