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1 / 2)

五歲那年,爸爸和我從琴島返回泉城沒多久,我就失去了他。

那個晚上我記得很清楚,下過一場秋雨,泉城已經有些冷了。汽車晚了點,到家時已經是十二點多。進門時爸爸還讓我輕點,別吵醒了媽媽。臥室門倒是鎖住了,裏麵傳出媽媽輕快的笑聲和喘息聲,還有男人猥褻的笑,煙酒嗓又沙又嘎,公狗似的。

爸爸一下僵在了原地,臉色也變的煞白。他一聲不吭的呆立著,一隻手裏還攥著一袋從國營飯店買的、媽媽愛吃的牛肉餡兒水煎包。個頭大,麵兒上綴著蔥花,底兒很脆很香。爸爸自己不舍得吃,隻點了碗蛋花湯,給我點了兩個,給媽媽買了四個。路上我沒吃痛快,眼巴巴的瞅著那袋包子,爸爸卻很小氣的一個都不肯分給我,隻說“你媽愛吃,給她留著。”

我第一次見到爸爸那個樣子,嚇壞了,不敢說話。我覺得他像一截枯死的樹幹,裏麵是空的,輕輕一推就會倒掉。我很想哭,怕他下一秒就會死。但又不敢,隻能捂住嘴,把嗚咽硬憋回去。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腳下多了一片水跡。他麵無表情的哭了,不發出任何聲音,隻有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到地上,砸在我心上。牛肉煎包,被他攥的稀爛,發出一股惡心的油腥味。直到媽媽跟隔壁混子摟抱著出來,尖叫一聲,屋裏的沉寂才被打破。

爸爸沒有打媽媽,他沒有打女人的習慣。哪怕在這個時候。當時他也沒有打那個混子,讓那人從他眼皮下麵溜了。很快全大院都知道那個外號叫蘇妲己的美女讓她男人做了烏龜。小男孩看到我,就把脖子一伸一縮,讓我猜一種動物,我隻不理。那些大人雖然假意嗬斥。難道我瞎到看不見他們的竊笑麼?應對這些蒼蠅般的看客,唯一讓他們訕訕走掉的法子就是不理睬。

一個星期後,爸爸工廠的電話打到了職工樓傳達室。那個混子躲了一個星期,見爸爸沒什麼動靜,溜回去上班。卻被爸爸堵個正著狠揍了一頓。爸爸沒有偷襲,也沒有用武器,隻用拳頭就把這個人揍趴在地。但是爸爸是君子,心底坦蕩,不知道要防小人偷襲。他轉身離開時,混子操起一根鋼筋,刺進了爸爸的身體,刺破了爸爸的脾髒。送到醫院,爸爸已經死了。

再次見到爸爸,他已經躺在殯儀館的停屍間,跟許多個死去的人一起,躺在冰櫃裏。那裏麵的寒意,一輩子凝結在我的骨頭裏。那裏麵是真正的死寂,讓人一走進去,就感到寒意自腳下升起。最讓人受不了的,卻是屬於死亡的味道。大量的消毒水都無法掩蓋,從幾十具冰封屍體裏散發的味道。

殯儀館員工把父親的冰櫃拉了出來。嘩啦一聲巨響,我的心髒都被那聲音弄得停跳了一拍。父親的身體被放到靈床上。屍袋一拉開,母親麵色慘白,暈了過去。幸好廠長扶住她。我的注意力在爸爸臉上。我很高興又看到了那親切熟悉的臉,還有那雙有著疤痕的大手。爸爸的神情特別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他的頭發、眉毛和睫毛沒有冰,幹幹淨淨的,樣子一點都不嚇人。我覺得,下一秒,他就會睜開眼,像無數個早晨那樣,伸個懶腰,打個大大的噴嚏。我期待的看著他的眼睛,希望他能像無數次嚇唬我那樣,忽然睜開,一把抱起我,我就快樂的尖叫起來。“爸爸,爸爸,我是寶寶。你起來,帶我回家。”我湊在父親耳邊,像往常那樣說悄悄話。我還不知道什麼是死,我也不相信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