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地走過蘭州街道
一
蘭州,在國人心中,是一座邊陲城市,荒涼、偏僻、風沙漫天,不見楊柳。這都差不多,但我走過祖國的許多城市,到現在我依然熱愛蘭州,因為,這座城市有一條黃河從市中流過,這座城市也有許多書店,更重要的是這座城市節奏還比較慢,適應我這個閑散人員的心態。
我是一個老師,上課之餘,我就自己看自己想看的書,寫自己想寫的文章,從高考以後我很少勉強自己為考試而讀書。一月辛苦掙來的那點錢,經常就變成書籍,放在家裏的書桌和書櫃中。可是,這個時代已經不是讀書的時代,據說已經是後現代了,文化也已經開始“消費”了,經典被人遺忘,當下的所謂時尚為人瘋狂地追求。
有一位蘭州某大學的老教師,經常去書店買書,好書成癖,可很不幸,一次,當他買了書,抱著回家的時候,被一輛汽車無情地帶到了天堂。第二天,他的妻子和兒子就把他的書用汽車拉到了古籍書店。那一天,我站在書店的櫃台前,聽著這個不幸的消息,翻著老先生的遺書,我真不知恍惚何世,也不知老先生在天堂還能心安嗎?我開始想,我們讀書有什麼用?當我走過夜晚的蘭州街道,我感到了孤獨。
趙汀陽說,人們都在追求幸福,但在追求幸福的同時,為了免於痛苦而不得不放棄幸福。確實是這樣,比如,你希望找個地方,聽聽音樂,喝一點咖啡,讀幾本你喜歡的書,這樣的生活也很幸福。可是,你卻常常做不到,你怕被人遺忘。為了免於這個痛苦,你不得不瘋狂地工作。其實,很可能,你已經很幸福了,但當你和周圍的人一比較,你就突然感到不幸福了。因為幸福是相對的,人是一個不會滿足的動物,人是最有貪欲的,而欲望又是不能滿足的,於是,人永遠痛苦。
我是一個喜歡讀書的人,讀書給我許多滿足,當讀完一本好書,或買到一本好書,幸福無法用語言表達,我稱做“語言的痛苦”。讀書也給我很多煩惱,有時買到一疊好書,用帆布包背著它,走過夜晚的蘭州街道,走過華燈初上的街道,我感到一種無助的孤獨,甚至有一種荒涼,很辛酸地徘徊在心頭。我有時想,我把這有限的薪水換回一疊書,有什麼用?一不當穿,二不當吃,你說對社會有什麼用處,也看不出多少?古人不是已經說了“百無一用是書生”,在這個全民講經濟的時代,你的投入能帶來多少產出?精神的愉悅社會又不承認,即便你是學富五車,還不如人家一個博士文憑。
2000年,我在北京大學訪學,一個秋日的傍晚,我從一個小書店出來,拎著一疊書,騎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在中關村馬路上緩緩而行。太陽已經墜落,晚風蕭瑟地從街上刮過,冥色四合,行人稀少,突然,道旁一位婦女低聲喚我,我以為她有什麼難處,可等我過去,她卻向我悄悄地兜售盜版光碟,或許,還有色情光碟。這時,我注意到她懷裏還抱著一個不到一歲的嬰孩,我搖搖頭,繼續走我的路。但是,我的心境卻無法平靜下來,這位婦女這樣做明顯不對,可在這秋風之夜,她仍然抱著自己這麼小的孩子,站在街上,恐怕也是生活所迫。我不知道我是買她的光碟對呢,還是不買對呢?而且,我突然發現我的這一堆書也失去了它原有的分量。
錢鍾書說,學問是適合二三素心人,在荒江茅屋切磋的。但這樣的觀點在現在是多麼落後,或多麼不“酷”,不先鋒,如今有幾個學者是真正為學術而學術的,龔自珍說“著書都為稻糧謀”。當那些大腹便便之人公費出版一些信口雌黃的專著,竟然還能獲獎、破格晉升職稱,工資、名譽等等什麼都有了時,你還認為讀書真的有用嗎?曹雪芹寫《紅樓夢》,淚盡而逝,可現在一些所謂的學者靠考據林黛玉是幾期肺結核,等等亂七八糟的東西而成為博導,當一些作家閱讀外國文學作品隻是為了模仿,為了實驗和形式主義,或者說,一個作家不是從他兩腳站著的那片土地上走來,而是從翻譯小說的書頁裏擠出來,你說你讀書還有什麼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