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座城市的記憶(1 / 2)

一座城市的記憶

2007年的冬天真是奇怪,大雪洋洋灑灑下了好幾天,雪之厚,是20年來所未見。我出去上街,從自行車上摔下來,腰跌得很疼很疼,隻好臥床休息。此刻,我鑽在被窩裏,靜靜地讀帕慕克的《istanbul:一座城市的記憶》。讀這樣的書,必須要等到家裏無人了才行,而且還必須把書房的兩個門——一個通客廳,一個通陽台——都關得嚴嚴實實,營造一種恍惚的感覺。而且,還要放一曲能讓人心靜下來的音樂。此時,電腦裏播的是中國佛教音樂網上的《蓮花處處開》:

一念心清淨??蓮花處處開??一花一淨土??一土一如來

詞好,而且唱得也極好,非那般紅塵中人所能及。

帕慕克的這本書幾乎是自傳,從自己小的時候寫起,卻寫出了一個城市,一個民族的文化精神。

由於我是以黑白影象來理解這城市之靈魂,因此少數目光獨到的西方旅人的線條素描——例如柯布西耶,以及任何一本以伊斯坦布爾為背景、附黑白插圖的書都令我著迷。

其實,這話對這本書也非常適合。書的裝幀不僅非常雅致,紙張柔軟,而且所配大量的關於他家族,關於這座城市的黑白照片,都是那麼讓人在寂靜中而神馳心往。

這幾年中國當代文壇出版了那麼多的書,但沒有一冊能讓人靜下來,可以慢慢地去品味的。這真是無何奈何而又無限傷感的事。因為,我們的作家內心裏攪動著太多的世俗,湧動著過量的欲望。而且在表達上總是追求過猶不及的效果,硬是筆下充斥著燈紅酒綠,紅男綠女,除了引發人的欲望,剩下的隻有厭惡,厭惡。

一個人,應該是有靈魂的,而且這個靈魂各有各的不同,各有各的表達方式。每個人都有一個城市記憶,或鄉村記憶。有人的靈魂可以附著在一個城市上,有的卻隻能附著在一個鄉村上。帕慕克的靈魂就在istanbul,並宿命地分成了兩半。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我便相信我的世界存在一些我看不見的東西:在伊斯坦布爾街頭的某個地方,在一棟跟我們家相似的房子裏,住著另一個奧爾罕,幾乎是我的孿生兄弟,甚至我的分身。……然後從我能記憶以來,我對自己的幽靈分身所懷有的感覺就很明確。

這種幻覺一直充滿著《istanbul:一座城市的記憶》,甚至成為一個反複出現的幽靈。於是,伊斯坦布爾也就成為了帕慕克的城市,不是別人的,附著的是他的靈魂;但也是別人的,是人類的。因為我們作為讀者,同樣進入了這個城市,感知到這座城市每一個神經的悸動。

一念心清淨??蓮花處處開??一花一淨土??一土一如來

誰說不是呢?

但丁《神曲》開篇就說:“當走到我們生命旅程的中途,我發現自己在一片幽暗的森林裏,因為我迷失了正直的道路。”多偉大的詩句!人隻有迷失了,才會去尋找;人隻有誤入黑森林,才知道怎麼去天堂。有的人活到黃土裏,也一直沒有找見自己,甚至連尋找自己的感覺都沒有。有人一出生就找見了,有人半途才找到。有人洗澡的時候,會看見自己的靈魂在飛,會感知到身體在燃燒。但冬天了,家裏冷的很,隻好去公共澡堂,從路上走過的時候,飄著雪花的小巷子裏,似乎也飄著自己的靈魂。難道自己的靈魂就是雪花?踏雪尋梅,多好的意象,也是很好的音樂。但如今的城市裏,去哪裏尋找梅花?即便在古代,真正的梅花也不是那麼容易見。“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暗香,多好的意象。一個城市的記憶,也就是一個人留在這座城市的暗香。一個人的記憶,可能卻永遠留在他沒有去過的城市,或隻去過一次,一次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