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虛無主義站在門檻上(1 / 3)

虛無主義站在門檻上

近年頗喜德國文學,他們對人性、死亡諸問題的探討深得吾心。德國文學的哲學味很足,粗看似乎枯燥,細讀下來,深入骨髓。比如托馬斯·曼,他的《魔山》,真是一部傑作,雪峰的描寫,堪稱神來之筆,而小說從頭到尾籠罩著的死亡之影,更是不斷敲擊著讀者那顆脆弱的心。他的中篇小說《死於威尼斯》亦如此,根據它改編的電影,也很成功,死亡的陰影如此強烈,讓人沉迷又恐懼。德國人的文學,就是不一樣。

德國現代哲學也對死亡極其癡迷,他們認為,人生即死亡。要看到人生是什麼,必須把死嚴肅地加以對待。人畢竟是要死的。而且死永遠在你前麵。你直接麵對。隻是你不願承認而已。這是我們文化所缺乏的,我們總是“不願承認”,總是逃避,用盡種種辦法,逃避。

其實,所謂我,就是我死亡的那種個可能性。而且我自己當我活著的時候,我自己恰恰就是我的死。活著就是自己的死。當我活著的時候,我自己恰恰就是我的死。海德格爾認為此點最重要,將人看做整體。不要跟著別人去說(自己)。你是你的死的可能性。認識到這一點,要有清醒的批判性。我很喜歡現象學,北京訪學期間,每周去聽靳希平先生的現象學導論,他講述的現象學死亡觀點,深深打動了我。那天,我發現他也被自己打動了,一直到下課很久了,他依然坐在那裏,慢慢地說著,似乎不願意下課似的。

死亡是先驗的。你經驗了,你無法說了;你說的時候,你無法經驗。你死了,就不能麵對死亡。當你活著,你才麵對死亡。故,人生就是一種決斷。你選擇不去死,你自己選擇活,那活就是你的責任,你必須回答。你憑什麼去死,你為什麼不死?就必須有個說法。比如,為了孩子,為了學生。這就是回答。

人類生活中,大家都覺得死是別人的事。你經驗不到死。萬萬歲。死的真正意義是人願意忘記。人在安排自己生活時,已經把死作為標準。隻是不說而已。但死已經決定著你的人生選擇。人因為死,才有了曆史。像神就沒有曆史。人因為有死,才有了家庭、學校、社會、教育、民族,需要生兒育女,需要文化傳承。人如不死,就不要這些東西了。自了漢。死亡,永遠是人類生活選擇的潛在原因。有死,人才有臉皮,才有榮辱。希臘神無羞恥,因為無死。

人活著,為什麼活著?活著的意義以什麼為標準?就如一個學者究竟是為自己寫作,還是為別人寫作?比如為某集團為市場為某消費群體?當體製、數量來衡量學者的標準,甚至成為唯一尺度,你能否例外?比如國家課題、優秀專家、領軍人才,比如文學獎項,比如銷售碼洋?在這樣的時代,你選擇做金庸、於丹,還是李白杜甫曹雪芹?我們都知道,國家課題不僅有虛名更有實利。但從學術角度看,往往也是垃圾生產地。等你老了,回顧人生,你是學者,還是一位熟練技術工人?或者僅僅是一名奴隸?黃侃生前幾乎沒有發表學術論文,更休談專著。他死後由別人整理出版的黃侃文集,全是讀書劄記,甚至是眉批。我手頭一冊《黃侃批注說文解字》朱墨紛呈,圈圈點點,讓人看到了一位學者的風骨,和精神境界。如今還能有黃侃嗎?

在這個技術時代,大家都湧向五泉山,說那是世界最高峰,都在那裏朝拜,獨有你一人知道珠穆朗瑪峰是世界最高峰,但你有沒有力量、膽量獨自走向萬裏之遙的珠峰?因為你也知道,這一去,也可能死無葬身之地,甚至中道崩卒。即便你爬上了珠峰,並安全回來。但無人認可你的選擇,人家還認為五泉山是世界最高峰,你去的地方子虛烏有,甚至懷疑你撒謊。你怎麼辦?你有力量自足嗎?如司馬遷,如曹雪芹,如魯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