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廟裏的趙小六自然不會想到他的這番舉動還與祠堂的管事、周大善人的弟弟扯上了幹係,不錯,他是非常不滿周懷義“眼睛裏隻認得錢銀”,可他哪裏知道賣人的主意是這個在村裏有體麵的老人出的呢?王招娣限於身份,不曉得祠堂後院的擺設,他限於身份,不曉得周懷義與田二虎的合作遠比他想象的深,他對周懷義不滿,然而他從未把周懷義當作坑害他趙家兄弟的主謀之一。就像周懷仁所說的“他田家幹壞了事,與我周家有什麼相幹”,這句話在明麵上,已經完全可以堵住趙小六和絕大部分村民的嘴巴了。其實,周懷義冷靜下來,略想一想,也能想通,他頂多算是“不合與田二娃說賣人的主意”,那賣老戶的主張從來不幹他事,但是,這次的事情發展,實在是太出乎周懷義等人的預料了!
田金豹的能耐,周懷義是親眼見過的,兩塊疊在一起的紅磚,他能一掌劈開!田家大院裏他練功的角落,幾塊紅磚都是踩得稀爛,陷下去一個凹坑,雖然那低溫燒製的紅磚本就不如他周家的高溫青磚結實,平鋪磚頭也不像豎插青磚那樣耐損,但是周懷義心裏明白,田家的二代子弟裏,田金豹是有數兒的了,別的不說,他的個頭比他的大哥還要高出一頭去,生得真是虎背熊腰,這村子就沒他放在眼裏的人,一心想仿著他三叔的例去“縣裏”,沒想到縣裏沒去成,先折在了這小小的雞鳴村!
至於那混混趙小六兄弟,周懷義是連正眼睛都不瞧他們一下的,灌下兩口黃湯什麼混話都敢說,田金豹一個巴掌下去,又準保教他們喝下去的黃湯都尿出來!田家開在他祠堂裏的賭檔大約是把趙小六家一點祖產,骨油星子都榨得幹幹淨淨了,三成抽頭落在他周懷義口袋裏,可那又如何?作為周大善人的弟弟,祠堂的事實管理人,搶著巴結他的多呢,他到田家大院,也是曆來花廳裏坐著與兩兄弟喝茶的,像趙小六這等落魄老戶,哪裏在他眼裏!閑時與周家二虎算計一算計,也曾說過:“趙家那兩個憊懶東西,怪話甚多,早晚教訓他們個大的,把那兩間草屋奪來我做個牛圈也是好的。”說時,輕巧得與殺雞並無分別!
可是趙小六居然放翻了田金豹!
這著實把他嚇到了,莫非趙小六實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已經私底下裝作賭鬼,把他們這些年來在村裏胡作非為的罪狀攢成一本,就等“賣老戶”的罪名一揭,馬上領著人要打翻這黑幕了?
平日裏倘有人這麼與他說,周懷義肯定是一句放屁沒跑了,可是田家那幾個親信的子弟麵如土色抖如篩糠的顏色都是他親見,田金豹被打翻也是他親耳聽見,後麵的推理,也就順理成章了,在這種自己嚇自己越嚇越真的情況下,他就撇了田家兄弟,先“大難臨頭各自飛”,跑回周家求他哥哥保他了。
趙小六此刻要是有知,曉得自己竟把堂堂祠堂管事唬成這樣,定然哭笑不得——假若他現在還笑得出來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