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靠在躺椅上頭,彷佛用一地的碎片代替花瓣灑在四周,血順著手指涓流著,虛弱得連手都抬不起,隻能一直對著我重複:”阿,俊臣,你回來了?“就在昏倒之前,都是笑的。”
“不合理,不合理啊!”聽他轉述赫連嘉英的形容,我感到一陣戰栗。“怎說?”
“依照你之前的形容,碧玉是個相當樂觀的人,樂觀的人是不會自殺的,而且,如果照阿應的說法,說不定根本就撐不到下山,遑論送醫了,這,這不合理!”我說的很激動,可他卻隻是安靜的聽著,太冷了,叫人起雞皮疙瘩。
我看著他,向後靠著椅背,“我看,都要變成驚悚小說了。”苦笑,指頭放在鍵盤上,他微微放鬆表情,可表情裏我猜不出將要說些什麽,麵前的咖啡早已不冒熱氣,“再堅強的人,”把掌心靠近杯子的耳朵,“也會有崩潰的時候。”粱文樣並未拿起咖啡杯。
俊臣與碧玉。
說起來,當是十分平凡,亦不平凡,出生於兩對父母的許諾之中,似乎自娘胎之時已結了此番姻緣,指腹為婚的青梅竹馬,之於如此關於相愛,關於結縭,毫無疑問,生命之中他就是她重要的那另一半。
他是廟住之子,在17歲那年,他迎娶了她,“我們會牽手,一輩子。”他是這麽說的。
過了幾年,她先後為他誕下一子一女,他們過得並不富裕,有時亦感到艱難,但日子簡單的過,她確然十分滿足──他在她身邊。
然而某天,他收到一封信,也就是它,改變了他們的命運。
“我們把神像給賣了吧!”俊臣的宣言聽起來十分刺耳,“不好,這大不敬。”“”挨著她,“怎麽說,來參拜的人越來越少了,得了錢,可以下山過好點的日子。我想你和孩子們過好日子哪!”“......”
怎會有人買神像?
的確是有,在當時就有大戶人家喜歡收購著名廟宇所供奉的神像,隻不過這事在敲定之後,還需要廟住親自護送開光。
“多人拜過的是會比較靈喔?”打到這段時我咕噥,“阿應也是這麽說。”粱文樣笑笑──題外話。
總之,廟裏少了神像,就不再是一座有信徒參拜的廟,“等我回來,咱們就下山去生活。”臨行前,他是這麽說。
然而,40年,就在等待的日子裏過了。
在這期間,碧玉先後將一雙兒女送到山下,而她自己確堅持著不願離去,“要怎麽恨她?她畢竟是我媽;又怎麽怪她?那媽等了一輩子的人是我們的爸爸阿。”女人的尾音已哽咽難語,她頹喪地坐在加護病房前的椅子上。
她的輪廓與碧玉十分相似,以致於赫連嘉英當時,一眼就在那些等待探診的焦急臉龐裏認了出來。
“隻是她,她怎麽會?”嗚咽著,雙手掩麵也擋不住淚水從指縫間滲出,“好了,好了──”男人用手摟著她的肩膀,順勢讓她能躲進他的胸懷,“別讓小孩子看了笑話!”
他對赫連嘉英微笑,“謝謝你,我媽能遇見你救她一命,真的,真的──”抿著薄唇,久久,他才用壓抑著激動的聲音對他說著,“謝謝。”
“其實碧玉隻有在救護車剛到院時醒過一次,她那時認得人,叫我的名字。原本要拉我,卻又縮手,隻是輕輕歎了口氣,”誰都別說。“然後就像睡著一樣把手放在心口,呢呢喃喃的說了一句話,你知道她最後說了什麽?──”就當我死了吧!“”
赫連嘉英一口氣說完,已經麵無表情,他倒向椅背,仰著頭,“我還是說了,還是打了電話,我原本還以為碧玉奶奶是孑然一身,但是在她房間我找到號碼,她兒子女兒二話不說的就趕過來,他們很愛她啊,很愛她啊!”粱文樣看見滾落的淚順著眼角沒入了發際。
“該死,”他狠狠地抹去後坐直了身,看了他後站起來,“最該死的是,我在聽完她的事之後,居然懂了。”赫連嘉英緊握著雙手,“地上散了一堆瓷器碎片和撕碎的紙片,那些碎片紙片都沾著血跡,字跡已經分辨不出來了,可那些碎片是一座觀音像,他們說當年,俊臣送去的主神,就是觀音像──他早就死了!”
豔陽高照之下,他的話彷佛陽光的是炙熱鑄進心裏,灼燙地口乾舌燥地轉天旋──他在那觸碰不到的彼端,求死,隻為了再見一麵──粱文樣如赫連嘉英般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掌心。
如同圓一般的循環,等待與想念,也許是因為想著所以等待,而等待之中又參雜著化不開的想念,融進了時間裏。
一直以來,那40年的歲月──粱文樣相信──其實她是知道的,在期待,猜測,或絕望之中,根本,她隻是等待著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