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1 / 1)

綿綿密密的厚毛雨下了快一個星期了,空氣又悶又潮,色從早到晚都是暗沉沉的,分不清早中晚。這惱人的,壓得每個人都神色怏怏,身上散發出潮氣和膠鞋味兒。聽不到雨聲,隻聽到膠鞋“咕咚噝咕咚噝”走過濕地的聲音。

春英和改蘭相對坐在堂屋裏,兩個人四條腿墩著米篩,米篩裏堆著攢尖兒的花生,腳下厚厚一層花生殼子。她倆一聲不吭,默默地剝著花生。兩個人的右手二拇指上都纏著膠布,這幾下雨,幹不了別的活兒,隻能剝花生種,等放晴,就該收麥了,收完麥就該種花生了,所以得抓緊剝出來。

蘭英依著門框,就著亮光打毛衣。她打身體不好,瘦弱得厲害,兩隻胳膊都沒有常人一隻粗,腿也細得厲害,走路使不上勁,隻能一搖一擺地往前挪。因為身體的原因,她幹不了一點農活,所以平時就打毛衣,一年四季都在打毛衣。她沒進過學堂,人卻極聰明,不管多複雜的花樣,她一學就會,她打出來的毛衣是前後莊上最漂亮的。

東房的窗前放著一張老式辦公桌,用了好多年了,顏色發暗,左邊第二個抽屜也已經關不上了,露著零零碎碎的針頭線腦。辦公桌上靠右堆著一些書,書下麵壓著幾張試卷。這些書是改英上初二時用的課本,本來她父親想給賣了,她母親,不要賣,明年寶來可以用得上,還省了書本費。

改英趴在桌上看一本大部頭書,看得入了神。

改蘭見她時間長了還不出來,就沒好氣地喊:“改英,出來剝花生!”改英沒聽見,她正看到黛玉葬花那一段,“花謝花飛花滿,紅消香斷有誰憐?”眼淚滾了下來。她的成績比寶來好,數理化經常能考滿分,可是父親丫頭人家讀那麼多書幹什麼?寶來現在已經上了初中,學費比學貴了一倍多,大姐今年了人家了,最多明年就要嫁過去,回來跟改蘭學裁縫去,一年不少掙的。

“改英,出來剝花生!”改蘭甕聲甕氣地又喊。這次改英聽見了,她苦著臉:“二姐,我手上都剝出水泡了,疼死了!”“誰手上沒水泡?裹上膠布啊!”

春英抿抿嘴,笑了一下,:“算了,讓她歇會兒吧。你也去歇會兒。”改蘭虎虎地瞪著大眼睛,之後又無奈地耷拉下眼皮,有點惱恨地嘀咕:“就她嬌氣!”手上卻沒停。她不能真的讓大姐一個人剝。

二十歲的春英一學沒上過,她一歲時有了改蘭,三歲時有了蘭英,五歲時有了改英,六歲時有了寶來,從就幫著照顧弟弟妹妹,五六歲的時候就會洗衣做飯、割豬草,能頂半個大人。下麵幾個弟弟妹妹對大姐都很敬重。

少言寡語的蘭英手裏翻飛著棗紅色的毛線,毛衣已經織出半個身子,打著菱形的花紋。她抿著嘴兒笑,好看的大眼睛彎成月牙兒,白得沒有血色的臉上,兩道淡淡的似顰非顰的眉毛,帶著些許憂鬱的氣質,改英常她是林黛玉,可惜不會作詩。。

這時外麵由遠及近傳來膠鞋走路的聲音,蘭英探頭往外瞧,就看到夏家堡人(村裏上一輩人沒幾個有名字的,娘家是哪的就叫什麼名字)撐著黃油紙雨傘已經走到她家曬場上了,細聲細氣地叫了聲“大媽”。改蘭剛忍不住問“是誰啊?”就聽到夏家堡人高門大嗓的答應了蘭英一聲,“蘭英,這姑娘又在打毛衣了,是給你大姐出門子準備的吧?哈哈……這手真巧!你媽呢?”著話,她已經站到門口,屋裏掃了掃沒看到大人。

春英朝西房努了努嘴,詭詭地一笑,改蘭一撇嘴,朝西房翻了個白眼,陰陽怪氣地低聲:“我媽病了!躺著呢!”夏家堡人也壓低聲音問:“又犯什麼病的?昨兒不還好好的嗎?你爹呢?”改蘭低聲:“還能什麼病?鬼病唄!”著話同時用手指指房裏。夏家堡人放下油紙傘,踮著腳步,走到西房門口,偷偷往裏一望,正看到旺財跪在床前踏板上,知道有人來了,慌不迭地站起身來,手裏端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