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堡人退回堂屋,“呀,你們家這花生種真不錯,買的還是?”春英:“不是的,是我們自己家的,揀得飽的,癟的和著黃豆拿去前莊油坊裏榨了油,還得了十來斤花生豆餅呢。”夏家堡人連連咂嘴,“每年都是你家的花生長得最好,收得最多!你爹是個能手啊!花生種有得多嗎?我家還差點兒,賣點給我家吧?”春英:“有得多呢,我昨還和我爹商量拿去豬市上賣。大媽,你家要多少?”“還差個一二十斤就夠了。”“好,我去給你稱。”著話,春英把米篩往改蘭那邊推了推,“抓穩了。”她對改蘭。改蘭兩隻手抓住米篩的左右兩邊,春英這才站起來,拍了拍身上腿上的花生屑,往屋後邊走去。夏家堡人坐到春英的位置,兩膝蓋伸到米篩下麵,幫改蘭撐著米篩,也順便剝起花生來。不時和改蘭東一句西一句地搭話。
不一會兒,春英捧著一大簸箕花生從後門進來。他們家後門外麵搭了一個草房子,專門放糧食用。她爹手巧心細,搭的草房子結實細密,草樁子整整齊齊的,一點都不漏風漏雨,比有的人家的正屋都養眼舒服。春英放下簸箕,找了一根化肥袋子,繃在簸箕口,側身端起簸箕,右腿往上頂了頂,把簸箕夾在右腰上,花生麻利地倒進了袋子裏。找了一根布帶子紮緊袋口,再拿下掛在牆上的秤,秤砣移來移去,最後秤杆尾高高翹起時一抹秤,放下鉤子上的花生袋子,“大媽,你看,是斤,可以嗎?”夏家堡人連聲:“行,行!明把錢給你爹啊。”“大媽不急,沒事的!”春英把袋子拎近夏家堡人,接過米篩,和夏家堡人換了坐下。“好的,好的,那我走了。家裏還有事。”
“大媽,你家華平這兩去廠子裏看了嗎?”改蘭突然問。
“沒有哦!這死丫頭前就去了她舅舅家,到今都不回來!懶死啦,在那兒有得吃有得玩,哪還高興回來呢?不像你們姊妹勤勞吆!前莊人前世修得來的福氣吆!”姐妹幾個都笑起來。改英也出來了。
夏家堡撐著油紙傘走了。
改英掇了一把椅子過來一起剝花生,輕聲問:“媽話了沒?”改蘭再次朝著西房翻了一個白眼,沒吭聲。春英搖了搖頭。
“真不曉得總是這樣作什麼!有點好吃的就被她鬧一場騙去吃了!這麼大的年紀了,咋還這麼饞呢?!”改英憤憤不平地嘀咕著。
西房裏,春英媽直挺挺地躺著,一動不動,白裏透紅的胖臉上,嘴巴眼睛死死地閉著,幾乎是死過去了一樣。旺財聲央求著:“春英媽,你行行好,醒過來吧!我給你煮了紅糖雞蛋,你吃兩口,順順氣。”
春英媽猛然眼睛一翻,霍地坐起來,還是直挺挺的,僵屍一般。隻聽她唱道:“靈靈,地靈靈,我到閉眼你不回。我的兒,你不回!旺財,兒啊,為娘的死不閉眼啊!”旺財聽出來了,這是他娘上了身。心裏苦笑不已。隻聽春英媽厲聲喝道:“旺財!跪下!你個不孝之子!”旺財隻好再次跪到踏板上。
“娘,你有什麼心願沒完成?”旺財懂得,每次春英媽“犯病”,都是扮演已經死去的人,該怎麼往下走都已經輕車熟路了。
“唉!——”春英媽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繼續唱,“想當初啊,我要吃一口雞肉湯,你大嫂跳腳大罵三三夜,我哭瞎了眼睛沒人管啊!還是東家裏的媳婦兒,偷偷給了我半碗啊!可憐的我,剛要準備往嘴裏送啊,你大嫂劈手奪過我的碗,是春來都沒有吃,我這快死的人吃了有什麼用?……”春英媽的確是事實,這事很多人知道,大嫂李家塘人吝嗇刻薄,對婆婆非打即罵,最後老娘兩年腿腳不靈便之後,在屋後頭用蘆竹斜靠在牆上,胡亂搭了一個草棚子,把老娘趕到四處漏風的草棚子裏了。一隻給她送一次薄稀粥。旺財每次去給她送點好吃的,轉身就被李家塘人搶走了。他們兩家中間隔著一條溝,十來年前吵架的時候挖的,好老死不相往來,老爹爹跟老二,老娘跟老大。所以老大家不管怎麼樣,旺財不好話,隻能偷偷去看老娘。老父親五年前睡覺睡過去了,晚年過得算是安詳的。老娘就沒福氣了。最後瘦得皮包骨頭,四年前也走了。
想到這一段,旺財不禁傷心起來,落下幾滴眼淚。春英媽偷偷一瞟,知道火候到了,就閉口不話了。
旺財抹抹眼睛,定了定神,道:“春英媽,哦不,娘,我現在就去給你煮雞湯去。”罷站起來往外走。手裏的碗端到了堂屋裏放在桌上,:“兩個雞蛋,你們一人半個分了吃吧。”完歎了口氣,走了出去。門外曬場西南角上的雞窩裏很快傳來一陣慌亂的雞叫。。
旺財幹活是好手,殺雞也利落,沒半個時,就已經拔毛剖肚,連雞腸雞肫都洗得幹幹淨淨。
“春英,你來。”他話不多,話能少就少。春英知道喊她去燒雞湯呢。就站起來拍拍灰,出去了。灶房在西廂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