簷下的紅燈籠換成縞素的一抹白,外頭的雪已經停了,紫禁城處處都是掃帚和青石磚地摩挲的沙沙聲,方朔替皇上換上素白的冕旈,蕭恪走到乾清宮門口,有善和慶節都撐著傘等他移步。
太後的大殮已經過了,諡號敦惠,梓宮也已經送去和平帝合葬,一切都塵埃落定。閣臣們已經在南書房裏等著和皇上商議明年開春之後和調任新的安西都護使的事情。
“宗人府宗正,三殿下在宗人府裏哭得人事不省,想回宮祭拜大行太後,還請主子恩準。”方朔這話的時候胸口提著一口氣,這話是不亮的時候就傳來的,有善和慶節不敢,在門口逡巡了良久還是聲的告訴了他。
像是一口氣鬱結在胸口,蕭恪就站在乾清宮的門口,這漢白玉須彌座很高,他站在這,禁庭都能被他收入眼中,在這能看見重重疊疊的樓台宮闕,能看見三大殿琉璃瓦屋頂,也隻有這時候,才讓他覺得自己真真的是這座紫禁城的主子。
“不準。”蕭恪的眼睛冷寂得比雪色更寒涼,他走出兩步突然停了腳步,麵無表情地:“南書房那邊叫散吧,陸青嬋在哪?”
蕭恪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陸青嬋了,哪怕她住進瀛台裏,他也再也沒有去見過她一次。好像他忘了這麼一個人,又好像這是一個與他不相幹的人。哪怕現在,她住在了昭仁殿,他自己也搬到了乾清宮。和她隔了不過幾步的路,他也沒有去看她一眼。
不出是不想還是不敢。
他從來都沒覺得陸青嬋是一個特別的女人,她瘦弱又纖細,穿著杏色的氅衣像是一個伶仃的花骨朵,哪怕是春風春雨也能摧折了她,把她碾進泥巴地裏。可起來也奇怪,在他南征北戰的很多年月裏,他總能想起陸青嬋,那個跟在毓貴妃身邊的瘦削白皙的女郎。
這種想起也總是淡淡的,無關愛(河蟹)欲,是一種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滋味,在他轉戰南北、躺在氈房裏宿風眠雪的日子裏,偶爾會想起的人。
突然的,他就想在此時此刻見一見她。
上次見到陸青嬋,還是在今年春分的時候,也是在乾清宮,她跪在他麵前。
陸青嬋那求他,如果他放蕭讓一命,要她怎樣都行。
這根本就不是等價交易,可蕭恪偏偏允了。
那夜燈火婉轉,落在她的脖子上,這頸子又白又細,皮肉像是無瑕的羊脂玉石,在明晃晃的燭光下,瑩然得反光。蕭恪看著這修長的脖子隻覺得自己隻掌可握,一瞬間就能把她扼斷在自己的掌心。
男人的權力似乎總關乎女人,他們渴望在版圖上開疆拓土,也希望在女人身子上馳騁,掠奪她們的全部,占有她們,讓她們隻為自己芬芳。
走到昭仁殿門口的時候,蕭恪突然想,這已經是他認識陸青嬋的第十四年了,比蕭讓早了四年。那一年是太乾十六年,他母親身上還有著幾分稀薄的恩寵,他也和其他皇子一道坐在平帝萬壽節的宮宴上,陸夫人領著剛滿五歲的陸青嬋,雪團一樣的人,甜甜地叫他五殿下。
他一直都想不通,那個把千字文倒背如流的女郎,是如何一步一步變成現今這般模樣,刻板又知禮像是要同這個王朝一起腐化到地裏。
昭仁殿裏靜得像是凝固了,滴水簷下站著四個宮女,奴才們走路都像是老鼠,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奴才們看見他,嘩啦啦地跪了一地,逢雪抬起頭輕聲:“娘娘現下在睡。”
蕭恪繞過她,走到了萬字錦底門前頭,裏麵靜得沒有一絲聲音,方朔在身邊試探著問:“皇上,要不咱們晚點再來?”
雪後的太陽,似乎總比平日裏要更亮幾分,照在蕭恪的冕旈上,像是流水粼粼一般地閃著光,蕭恪抬手推開了門。昭仁殿是供妃嬪侍寢前稍待的圍房,裏麵並不算大,一眼就看進了底,方朔啊地叫了一聲,隻見那梁子底下懸著白綾,入目便是一雙五蝠捧壽的繡鞋。
奴才們一窩蜂地衝進來,把陸青嬋從梁子上麵解下來,方朔想勸蕭恪回避,可看著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生生住了口。
有這麼一瞬間,蕭恪甚至覺得自己像是一個局外人,這座宮殿都和他沒那麼相關。
外頭有人碎步跑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太醫院當值的太醫叫楊耀珍,宮裏的太醫大都是女科聖手,這位楊太醫是為數不多的一位全科太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