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劄 三(1 / 2)

“娘娘已經在昭仁殿安置下了,一切都按主子的吩咐做的,早上已經鋪好了宮,現下都歸置好了。”聽著慶節的話,蕭恪不可置否,“既然來了紫禁城,就不用拘著她,逛園子看風景都可以由著她,隻是身邊的人不能少,把她給朕盯好了。”

皇上的話帶著幾分殺氣騰騰,既像一個高高在上的佛陀,帶著普度眾生的慈悲,又像是窮凶極惡的羅刹,要撕碎她的羽翼,讓她摔進泥巴地裏。

“太後那邊……”方朔試探著問。

“她要見就見。”蕭恪把目光收回到自己麵前的奏折上,“叫李授業來。朕倒要知道知道,戶部是怎麼算的這筆賬。”

戶部一早上在虛張聲勢地鬧了一通,如今看來,大有幾分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皇上從來都是那心明眼亮的人,不管在什麼上頭都不會輕易被人蒙蔽了去。

叫李授業完話,已經過了午膳的時辰,方朔叫了傳膳,蕭恪像是想起了什麼,他緩緩坐直了身子,把背靠在了太師圈椅的靠背上,凝聲問:“陸青嬋在哪?”

這是方朔頭一回聽皇上念這三個字,這女人的名字大都有那麼幾分柔旎與溫馴,該是像雪末像落花似的回旋落下,可到了皇帝嘴裏,這三個字念得短促,像是短刃相接,從唇齒裏滾過也不過是那麼一眨眼的功夫。

“太後午後喝了藥,就把娘娘叫去了,有半個時辰了。”

蕭恪的朱筆落在了奏表上,殷紅的一滴墨點在了紙麵上,立刻向四麵八方暈染開去,蕭恪看著這滴墨:“再過一刻鍾,若她還沒出來,你就把她叫出來,朕找她。”

寧壽宮的建製,在紫禁城裏已經算不得低了。太後是蕭恪的養母,雖然養的年頭不多,可皇上卻也不是不念舊情的人。陸青嬋由逢雪扶著,出龍光門一路經過景曜門、凝祥門、昭華門、蒼震門才到寧壽宮外,見禧姑姑依舊站在門外等著,這時辰上竟開始飄飄蕩蕩地落了雪,她站了很久,終於看見自蒼震門那邊走來的陸青嬋。

陸青嬋很瘦,帶了一個奴才孤零零地走在雪裏,身子骨兒上頭都帶著幾分伶仃姿態,她的鶴頸伸出滾邊的毛領子外頭,細弱得仿佛一下子就能掐斷似的。見禧給她請安,陸青嬋彎腰把她扶起來,那袖子底下伸出的手腕上帶著一個白玉鐲子,襯著這細軟的腕子,整個人愈顯可憐姿態。

見禧原本的臉色並不算好,可看著她的模樣終於長歎了一聲:“太後主子等娘娘良久了。”

寧壽宮裏全是病氣,更有一種垂垂將死的腐朽味道,陸青嬋由奴才引著繞過屏風走到拔步床前,太後剛喝了藥,臉上還帶著尚未褪去的紅,襯著那雙伶仃而空茫的眼睛,顯示出幾分極不相稱的況味來,人之將去,眼睛裏的那叢火早已若不可見,太後把目光落在了陸青嬋身上,陸青嬋還沒開口,可眼眶裏含著的那包眼淚卻藏不住了,她哽著嗓子喊了一聲太後,便已經跪在了地上,哭得泣不成聲。

陸青嬋是在太後身邊長大的,她是陸承望的長女,的時候便跟在母親身邊進宮,太後喜歡她端莊伶俐的模樣,便在她九歲的時候把她召進宮裏來。太後性子算不得和軟,可平日裏待她卻不差,跟在主子身邊便是得了大的臉麵,哪敢奢求錦衣玉食,可陸青嬋過得卻是極好的,至少不比太後親自生養的大公主差。

“見禧,把皇後扶起來,”太後的聲音像是遊絲似的弱,可語氣卻帶著堅持,“你是做皇後的,應該端莊持重,沒得叫奴才們笑。”這話不算輕,陸青嬋吸了吸鼻子:“還請娘娘責罰。”

太後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層煙似的,隻隔著灰蒙蒙的視線隱約瞧見陸青嬋的影子落在床縵上,她叫了一聲見禧,見禧知趣地帶著屋裏的其餘幾個奴才一並退了出去。

寧壽宮裏一時間隻剩下了她們兩人,博山爐裏燃著檀香,並著屋裏的藥味,清苦並著檀香倒像是有那麼幾分佛門清淨地的感覺,也又像是一股詭譎的力量,衝撞得人腦子發昏,太後過了很久才開口,像是考慮了良久:“皇後,你知道蕭讓現在在哪嗎?”

提起廢帝,這是紫禁城裏的禁忌,見識過蕭恪鐵血手腕的人,是不會有膽子去觸他的逆鱗的,太後這麼泰然地開了口,像是在問陸青嬋讀了什麼書、用了什麼膳食一般。

“回太後的話,妾不知。”

“他在宗人府。”太後有意著重了這三個字。

“我沒記錯的話,你是太乾二十四年和老三議親的吧。”

“是。”午後的光透過茜紗窗落在陸青嬋身上,她微微垂著眼。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六禮過了其五,若不是出了如今這個變故,如今你該是成了坤寧宮的主子了。”太後的聲音並不高,一字一頓,“闔宮上下早就改了口叫你主子娘娘,你也對著我自稱臣妾,雖然沒有上玉碟,想來也早就拿自己當我們蕭家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