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葉荻 三(1 / 2)

“都給朕滾出去!”奴才們在他的低喝聲中忙不迭地退了出去,昭仁殿裏隻剩下他們兩個人,蕭恪抬起那隻受傷的手,鉗住了陸青嬋的下頜,逼迫她抬起頭來與自己對視。

外頭的樹影透過錦支窗落在陸青嬋的臉上,她的眼睛裏像是煙靄浩瀚,清澈得能倒映出他自己盛怒的眼睛。

“陸青嬋,你給朕聽好了,要麼是昭仁殿,要麼是瀛台,朕要關你一輩子。除了這兩處,哪也別想去。”

他收回手,陸青嬋的下巴被他捏的發紅,他掌心的血跡也給她白瓷一樣的皮膚上染上了星星點點的猩紅。

襯著她今日穿的淺碧色緞繡氅衣,這伶仃的人,眼中隻餘下萬川歸海般的平靜,她俯首,如玉的額頭貼在磚地上,輕聲:“遵旨。”

遵的是聖旨,不是她自己的打算。

出了昭仁殿的門被外頭的冷氣一吹,蕭恪倏爾清醒了幾分,火氣散了大半,他在院子裏站了好一會兒,他來到昭仁殿起初就是心裏的火氣鬱結著發散不出去,陸青嬋是蕭讓的皇後,他有心想羞辱她幾分,可對著陸青嬋發了脾氣,便越發覺得如鯁在喉,根本沒有想象中的那麼暢快。

光大好,流雲翻卷。蕭恪覺得,陸青嬋約麼是恨他入骨子裏了。可那又如何?他是下共主,如今就是要任意管人生殺的。

蕭恪又有好幾沒有踏進昭仁殿的門,後來有一夜裏下了薄薄的一層雪,蕭恪在批折子的時候聽見了落雪的聲音,他走出了門,落雪沾了他一身,方朔給他撐傘,他擺了擺手:“朕自己一個人走走。”

他穿過恢弘的宮闕,走到了昭仁殿外,他看見昭仁殿點著燈,陸青嬋的影子就落在茜紗窗上。雪落了他一身,化成了水,粘在他的睫毛和眉毛上。

除夕那一正午,皇上在太和殿賜宴群臣,太和殿前的丹壁上設桌二百一十張。禦茶膳坊的一百多口灶上的火整整三日不熄,流水樣的菜色呈到太和殿前的空地上。這是新帝登基後頭一年除夕,臣子們一個個都頂著精神,把規矩守好。

“糯米鴨子、萬年青燉肉、燕窩雞絲……”有善和慶節拖長了聲音唱名,每唱一道,臣子們便要跪地叩首謝賞。

國宴以肉食為主,素食為輔,全下各地的廚子都薈萃到京裏。

“春筍糟雞、肥雞徽州豆腐串野雞攢盤、鴨子火熏餡煎黏團……”

除了肉食,還要進膳麵食,從玉露霜再到方酥夾餡、紅白撒子,保和殿前跪地叩首的聲音不絕於耳。蕭恪嚐了一品春筍糟雞,笑著:“這道菜不錯,朕前幾年去蘇州的時候也嚐過這道菜,今日這一品做得地道,陸承望是蘇州人,這道菜賞給他嚐嚐。”

得了皇恩,陸承望中規中矩地磕頭謝恩,等國宴散後,陸承望在翰林院當庶吉士時的好友、如今已經成了閣臣的高趲平和他一同從太和門左腋處的角門走了出去。

“一朝子一朝臣,你也該想開點,燒哪個灶不是燒,主子爺有識人的慧眼,不然朝堂上哪有你我的立錐之地。”高趲平一邊走一邊壓低了嗓子,“你若是擔心主子娘娘,大可不必,我聽……”

“趲平!不要了,”陸承望穿著從一品的鶴袍,虛抬手扶了扶自己頭上的頂戴,冽冽的風從甬道那頭吹來,風盈滿袖,“姑娘入了宮便和母家的情誼斷了,隻當沒有生養過這一回。”

他語氣冷,高趲平忍不住歎了口氣:“你又何苦置這個氣,原本六禮也沒有走完,後妃有子嗣才可上玉碟,娘娘現在也不在玉碟上,若是皇上真有這個心,也無……”

“趲平!”

陸承望是個有幾分偏執的臣子,早幾年跟著平帝南征北戰過,那三分刻板都是印在骨子裏的。家裏的三個孩子也都算爭氣,大兒子已經外放到了南直隸,還有個兒子在禦前聽差,唯一的這麼一個姑娘打沒在自己身邊長大,可沒料到倒最讓人操心的。

這個時辰甬路上來來往往的臣子也多,大都是要對他們二人行禮的,他們拱一拱手權當是回禮。

平帝是在立春的時候在暢春園殯的,這此之前從沒有過聖躬違和的消息傳出來,事出突然,紫禁城裏惶惶然一片。而此時,蕭恪剛平定了閩浙一帶的叛亂,尚且不在京中。

暢春園傳出平帝臨終口諭,傳位於三皇子。吏部戶部兵部尚書皆鼎力相助,以雷霆萬鈞之勢把蕭讓推上了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