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葉底珠 一(2 / 2)

“你在看什麼?”這聲音沉然平靜,陸青嬋抬起頭,蕭恪站在她身邊,他順著她的目光落在了這張地圖上,他:“陸青嬋,你站起來。”

蕭恪一直叫她皇嫂,人前人後,不管語氣裏帶了幾分輕蔑,那一聲皇嫂裏無波無瀾,今日叫了她的名字,沒有前綴和修飾,孤零零的三個字:陸青嬋。

聽見自己的名字,她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好像很久都沒有聽過自己的名字了,人人叫她一聲主子娘娘,太後叫她皇後,她的名字竟讓她從心底生出幾分恍如隔世的感覺來,她垂著眼:“妾不是在為自己跪,主子這樣不合規矩。”

“朕不管你為誰跪,朕現在讓你站起來。”蕭恪的語氣帶著不容反駁地拒絕,他,“陸青嬋,是不是離了這規矩,你就活不了了?”

“陸青嬋,你告訴朕,你到底為了什麼活著?”

為了什麼活著?陸青嬋微微一愣。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也許宮裏麵很多女人都沒有想過,蕭恪微微彎下腰握住了她的胳膊,把她拉了起來,讓她和自己平視。他的手握著她伸出袖子的手腕上,他的掌心帶著薄繭,貼著她細白的皮膚。

“太後讓你死,你就敢懸梁自戕。有人出言不遜,你便替他跪著。那你自己呢?”

那你自己呢?

男人是在權力場上殺出一條血路的,他們的一生都在靠許許多多東西,來佐證他們的無上權威,比如金銀再比如女人,毓貴妃告訴她,女人是依傍男人而生的,是淩霄花是紫藤蘿,男人的騰達飛黃便是女人的功成名就,今蕭恪卻問她,你自己呢?

陸青嬋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什麼。蕭恪也覺得自己今日似乎得太多了,他看著立在金磚地上的陸青嬋,她纖纖的影子被拉得瘦長,他腦子裏想得都是那個鍾靈毓秀的年輕女郎,是他在廓爾喀國邊境處,眠風宿雪時想起的人。

他覺得她不該這麼活著,他想讓她活得更像自己。

他指著身後的江山圖:“你看見這片江山了嗎,多少人為了它爭得頭破血流,朕自己也是踩著無數枯骨走上來的,這江山是男人的江山,我們做男人的還不至於為難一個女人,你該為你自己活著。”他的語氣裏已經找不到怒氣了,做子的男人,情緒也藏在那雙無波無瀾的眼睛後麵。

這是他的心裏話,他也沒料到自己會在今對她出這樣的話,按理他們兩個人向來也不是有舊交情的,不光沒什麼恩情,隻怕深算起來,還是有仇的,她煊赫的身份地位都隨著敦惠太後埋進了地底下,虛有其名地擔著皇後的頭銜,父親也不認她這個女兒。蕭恪沒有什麼替人著想的能力,可他此刻卻清楚的明白,陸青嬋的日子並不好過。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這微末的愧疚之心浮起來,蕭恪的語氣也放得又緩了幾分:“你想想你自己是為什麼活著的,想明白了就來告訴朕,別的什麼都不用想,這紫禁城還不至於養不起一個你。”

外麵的雨聲又急又密,泥土的腥味隨著一縷風吹進來,簷下的燈籠,都在雨絲裏顯得有幾分霧蒙蒙的,像是金絲銀線,又像是玉珠迸濺。他語氣平靜,可額角卻滲出薄薄一層汗。

陸青嬋走出弘德殿的門,沈也弓著身子給她撐傘:“主子心著點。”

金銀索子點泠泠聲越發短促,一輪霧月蒙蒙的清冷。陸青嬋站在丹壁上好一會兒,才垂下眼簾向階下走去,她走出沒幾步,卻看見了太醫院的楊耀珍,因為曾經有過幾麵之緣,她也不算是生疏,楊耀珍給她行了個禮,便急匆匆地往弘德殿方向去,因著步子走得急,腳下還有幾分打滑,雨水把他的官服盡數打濕,濕淋淋地貼在身子上,模樣看著滑稽,卻讓人笑不出來。

陸青嬋收回目光,向昭仁殿走去。

她為了什麼活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