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川木香 三(1 / 2)

“父親對妾和長兄約束得更多,反而對青濯約束得少了,生成如今輕狂的樣子,承蒙皇上不棄。”難得陸青嬋唇邊含著幾分笑,想來心裏也確確實實帶著幾分自豪的。

“你進來。”蕭恪叫了她一聲,陸青嬋就跟在他身後走進了弘德殿,屋子裏依舊是暖的,牆角的雙耳瓶裏插了幾枝花木陪襯,蕭恪在圈椅上坐下:“你覺得蕭禮如何?”

陸青嬋沒料到皇帝也會用這般熟稔的語氣同她話,他的語氣平靜從容,倒像是在敘閑話,陸青嬋考量了片刻才輕聲:“十二殿下極聰穎,一點就透,觸類旁通。”蕭恪沉吟片刻,才嗯了一聲,了個也好。

疏疏的樹影落在他身上,窗外有奴才在重新漆紅牆,陸青嬋有心好奇蕭恪的“也好”到底是什麼意思,沒料到卻見蕭恪掩著嘴咳了幾聲。他如今情形就這麼不好不壞地硬拖著,寒氣入體,得慢慢安養著。可惜這個朝廷裏頭處處都需要修補,一己之身尚且疲於周轉應對,若是再撂挑子歇上一陣子,又不知道會耽擱多少事。

楊耀珍他傷了肺,有時候呼吸間都覺得火燒火燎的痛,可他本也是慣會忍痛的,曾經肩膀上插著一支流矢,還縱馬夜奔了百十裏,下馬時,身上的甲胄早被鮮血浸濕,那時候竟從來也不覺得有多痛。

如今,陸青嬋坐在他身邊,他突然覺得自己周身都痛起來,像是一顆火星子點燃成了燎原的火,眼前彌漫起一層淡淡的黑,身子便控製不住地晃了一下,他隱約聽見陸青嬋低低地呼了一聲,這女人生來就膽,他覺得自己不會輕易死的,甚至還想安慰她一下:“別怕,沒事。”下一秒,那霧蒙蒙漫散開的黑,就把他密不透風地包裹進其中了,蕭恪什麼也聽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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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恪病勢洶洶,整個太醫院亂得像是一鍋粥,可蕭恪早前已經吩咐過,他的病不管多嚴重,都要摁緊了,一點風聲都不能露,來來往往的宮人們臉上都帶著肅殺之氣,方朔垂首立在陸青嬋眼前,低聲:“事出突然,還請娘娘拿個主意。”

於情於理,這主意都不該是陸青嬋拿的,前朝那邊有軍機處的大章京,也有南書房當值的閣臣和大學士們,還有皇上的幾位皇叔,更甚至後宮還有瑾太妃,都比名不順言不正的陸青嬋更適合拿主意,可方朔卻覺得,也許皇上比起信任他們,更願意信任陸青嬋,他跟在皇帝身邊這麼多年了,在揣度聖意上,也確實有自己的幾分見地。

陸青嬋站在弘德殿門口,殿前的銅龜銅鶴散發出暗金色的金屬色澤,陸青嬋輕聲:“神策軍守住皇城,去內務府請鑰匙,嚴查宮禁,非詔不得出入,任何人膽敢走漏半點風聲,立刻杖斃。瑾太妃和十二殿下那邊一切照舊,不許叫人看出端倪,宮外的幾位親王,也要增派人手看住,不能讓他們有什麼動作。另外,”陸青嬋長長出了一口氣,“宗人府那邊,也不能允許半點風聲透進去。”

宮裏人都知道她的身份,得難聽些,不過就是皇帝豢養在深宮裏的一隻百靈鳥罷了,沒名沒分也不清不楚,外頭的風言風語傳得多了,不過嘴上叫她一聲娘娘罷了。可她沉聲話的樣子,卻讓人沒來由的,從心底裏生出幾分底氣和信服來。

毓貴妃教導她,是按照一位皇後的標準教導的,站在料峭的早春風裏,陸青嬋微微抿起了嘴唇:“皇上的病,到底是怎麼回事?”

蕭恪從來沒有打算隱瞞過陸青嬋,方朔便照直了:“舊傷複發,早幾年前,主子爺為平帝爺南征北戰,受過的刀槍劍戟之傷無數,一直沒有好好將養,年年春日裏都要發作幾次,隻是今年格外嚴重,不但是沉屙纏身,冷熱變化也傷了心肺。”

這些都是了不得的事,就這般輕描淡寫地從方朔嘴裏了出來,他垂著眼睛,得陸青嬋心裏沒來由的有幾分茫然和慌亂。

世人常常喜歡把子神化,認為權神授,認為他們是不死不滅的神靈。所以有時候,大家都會忘記,子也有自己的愛恨憎惡,也有生老病死。就連陸青嬋也總覺得蕭恪是不會有事的,他如此跋扈狂妄,不可一世,霸道地把她圈禁在掖庭,看樣子是要用一輩子來困住她。

今日才知道,他有著千瘡百孔的身子,有著年年梅雨季的折磨。他昏迷前那句別怕沒事,更讓陸青嬋覺得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