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之中,花發老者支起打架的眼皮,抬首瞥了一眼對麵,露出一絲無奈之意,然後低下頭去,合目神遊,但沒過片刻,他又忽然抬起頭來,有氣無力的說道:“又怎麼了?”
他對麵坐的正是青旒,自從那日奚羽不告而別之後,她便是這樣了,一直盯著自己,也不說話,如刀子般明晃晃的,目光中滿是審視,一開始還沒什麼,可久而久之,饒是他老人家臉皮再厚,便也覺得如芒在背,屁股下的軟緞仿佛針氈一般,實在磨人。
原本自家小姐說是他一手帶大的也不為過,自打呱呱墜地,能爬能跑以來從小到大闖過的大禍小禍無數,成日和那隻玉麵火猴廝混形影不離,可謂是惡果累累,府裏頭誰沒有遭過無妄之災,就是他自己睡夢裏被燒胡子聞著焦味醒來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雖說巾幗不讓須眉,畜生亦能教化,但這二位惹禍精轉世娘胎裏就無法無天的主兒顯然便是那冥頑不靈的異類。
再稍大一點,府中人打罵不得,想破了腦袋百般手段也降服不了這愈漸長大的作妖小魔星,無果,最終遍尋了明師以冀引上正途,慕名而來之人多如過江之鯽,卻無一不在稱讚她天資卓絕的同時黔驢技窮束手無策,不及三尺高的女娃竟是頗有宿慧,冰雪聰明,隱然得天獨厚如有神助,知一曉十觸類旁通,不出三日,上門者一身所學掏空居然再無能教的東西,無趣之後便開始以捉弄人為樂,越到後頭越是變本加厲,也沒見哪個滿了三日之期還不慘兮兮被掃地出門的,其中不乏跺跺腳令風雲也要變色的修為赫赫之輩,前後數位一代高人被趕出來的時候居然如小雞崽子般瑟瑟發抖,自認無能,此後道心受挫竟是難有寸進。
到後來名聲在外,一時在那一方山海十萬洞府之中,人人聞之臉上都要變一變顏色。
話雖如此,可這天底下也從來不缺膽大妄舉的能人異士,一個乳牙未脫的女娃娃而已,就算頑劣了一點,但又能有什麼嚇退人的地方,奈何嚇人的從來不是唇紅齒白玉琢粉雕像個瓷娃娃般的青旒,而是她背後那一眾輩分嚇人道行也嚇死人的老不死們,得知後繼有人欣喜若狂,對這根獨獨之苗視其如命溺愛無止無盡,簡直是含在口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
為此有那三兩個窺覦豐厚報酬、沒打聽過不知死活的鼠輩鋌而走險,想暗中對這位天之驕女下些咒法控製,卻被那牽著隻又矮又醜小猴、蹲在地上看螞蟻搬家還沒腰高的小女娃道破,獼猴瞪開金睛火眼,一個不慎險些吃了大虧,後被捉拿起來連皮帶骨點天燈了。
此事過去,青旒毫發未損,一尊最是護犢的陸地神仙聽聞後暴跳如雷,勃然震怒,星夜出關彈指間就將那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幾人的滿門滿派在做夢的時候自此趕赴了黃泉。
輾轉數地,雞犬不留,餘怒未消之際,收手時斜斜一掌落在海中,竟是瞬息滾滾如沸般蒸發,水霧漫天,陰時驟雨連綿,直淹蒼穹,晴時有千道彩虹架空,經年不散,持續了大半年光景的盛象之後,人們愕然發現在原來的地方多了一處深不見底的峽穀,宛如天壑,成了處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