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花發老者眼光微沉,直視著她的眼睛,以一種拍案定論似的的口吻緩緩而道:“青旒,他總會離開的。”
小姑娘十五年裏都沒有見過她從來都是一副不溫不火模樣的八尺爺爺這般正色,眼神中的東西說不出的陌生,一時被嚇到了,氣勢便難免不怎麼足,有些微微退縮,眼神閃躲著低頭說道:“為什麼,你討厭那個臭小子嗎?”
這種突然之間升起的畏縮情緒於她而言十分羞憤,她青旒是什麼人,一向無法無天慣了,何時示弱於人前,總之這千錯萬錯都是奚羽那個大呆瓜的錯,她暗暗咬牙切齒詛咒著某個毫不知情的人,他是一走了之了,可恨自己要受這冤枉氣,順道一股腦將自己此刻白白遭受的非難和委屈都推罪在了那人頭上。
花發老者深深看了麵前少女一眼,從小便被視作掌上明珠,在周圍人的寵溺奉承中長大,性格驕縱,可也知道分寸,對自己這個唯一敢棍棒伺候的老奴又敬又怕,往往隻聽得進去他一個人的話,如今卻為了那萍水相逢的少年頭一次直呼其名,連爺爺也忘了叫。
雖然有些對不住那奚姓少年,可他直到此時也從沒有認為自己做錯了,在端倪顯現,苗頭尚未鑄成不可彌補的大錯之前,是需要自己這個老奴來撥亂反正的。
“青旒,你嘴裏那個臭小子我想並不討厭他,相反我還很欣賞他那份古道熱腸,以他的年紀來說,實屬不易,的確是個好孩子,否則之前僅憑阿大的三言兩語我也不會帶上他了。”他淡淡講道,中間眼裏仿佛有光亮了一下,恍惚想到了很多年前有個同樣的少年俠,同樣的血氣方剛,同樣的不知天高地厚,可人已不在,人已不再,“但他是個凡人,就總會走的,那麼早晚又有何區別。”
他說的走和青旒所理解的走,或許可能不是一個意思,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忿忿然,兀自為某人打抱不平,噘嘴駁道:“八尺爺爺你這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不是欺負人嗎,他又不是乞丐!”
“還有……為什麼他一定非要走不可?”
花發老者沉聲道:“他不是乞丐,但他是個凡人,縱使一輩子不出差池,也要為生老病死所困,不過百年之身,就總會歸於塵土,再找不出第二片相同的葉子,無有例外。”
話到這裏,花發老者並不全知,世上也沒人能洞徹全知,這個小小少年遭逢異事,在那一天就已然出過了差池,逾越了那一步天塹。
“是,他確實開過眼界,通曉世上有修行之人,且心向往之,也不知從哪兒打聽到聖洲之名,有意改命,以一雙血肉之足不遠萬裏,心誠可嘉,可我摸過了他的根骨,十分平庸,而且半路出家,就算拜了宗門,沒有天大的福緣造化,也難有成就。”
“你道他是因我而走,何曾想或許是因為你呢?我其實什麼也沒說,但他心思聰慧,就算我一個字沒說他也什麼都懂了。心比天高命比紙薄,多少人是因此而跌得萬劫不複,我不願他躊躇滿誌,空費光陰,最後落個那般下場,還不如趁早斷了念想!”
花發老者罕見的說了很多,青旒因為年幼的緣故,臉上露出的更多是迷惘,眼觀她若有所思,也料到她心裏的想法,當下喝道:“你想帶他去你姥姥那,是可領他不費吹灰之力便踏上修行之道,佑他平安,但你知道這對你來說不過是一次心血來潮,可之後呢?你想過沒有,於你而言,自當青春永駐,而他從青蔥到白首,轉瞬即逝,那區區的幾十年裏就已是他的一生了嗎?你知道沒有寸進,眼睜睜看著自己從雄心到灰心,再由灰心漸而死心,要他放棄會有多難多不甘嗎,其間又要平白遭受多少白眼和刁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