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璿默了片刻,了然點頭:“也是。你爹是州牧府的官,你卻去摻和州丞府的事,父女倆是得擰起來。”
雲知意的父親任原州牧轄下的“治中從事”一職,是州牧府高等佐官之一,主眾曹文書,來算個不的官。
可惜原州牧這位置似乎風水有問題,通常三五年就換個人,鬧得原州百姓隻知諸事有“州丞大人”做主,都快忘了“州牧”才是原州真正的最高主官,也連帶州牧府官員全成了擺設。
如此一來,州牧府與州丞府的關係自然微妙。
雖雲知意接下州丞府臨時派的差事,並不意味著她將來一定會進州丞府為官,但她幫州丞府做事,多少會讓人覺得有所偏向,和家裏是且得有一爭。
“慶幸的是,你爹是文官,最多就訓你個滿頭包,”顧子璿同情地拍拍她的肩,笑道,“這要換了我爹,能打斷我的腿。”
雲知意以舌尖輕舐下唇,笑而不語。
若這事與上輩子沒差錯的話,她爹是不會打斷她的腿,但她娘,或許會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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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知意有個兩歲的親弟弟言知時,還有個五歲的親妹妹言知白。
弟弟妹妹都隨父姓,雲知意是唯一從母姓的。
在雲知意出生三個月時,她母親隨夫婿言珝來原州赴任,就將她留在京中雲家。
她在祖母膝下長到七歲才被送來原州,於是就成了家中三個孩子裏最受母親冷淡的。
並不曾苛待她,也沒至於不聞不問,就隻是冷淡些,不會像對弟弟妹妹那樣噓寒問暖、無微不至而已。
上輩子雲知意為此對母親耿耿於懷很多年,這輩子卻多少能理解些了。
不過,理解歸理解,她覺得,有些事想必不會因為重來一次就徹底大改。
果不其然,雲知意的母親聽聞她接了州丞府臨時派差,反應與上輩子如出一轍。
“不管你找什麼借口,這差事必須推掉。”
母親的嗓音隔著雕花門扉傳出,雖保持了一如既往的溫雅語調,但每個字都透著不容反駁的堅決。
雲知意跪在門口,雙手交疊於地,額角觸在手背上,保持著行歸家禮的恭敬姿勢。
“請母親見諒。此事,我不願推。”不是推不掉,是不願推。
緊閉的門扉被猛地從裏拉開,力道之大,竟扇起一陣涼風。
衣飾儉樸素雅的母親雲昉站在她麵前,懷中抱著手爐。
雲昉身骨柔弱,比尋常人畏寒,每年才入秋便需抱著手爐度日。若無必要,通常整日都關在門窗緊閉的房中,直到開春複暖才會出門走動。
見女兒還跪姿恭敬,雲昉有些驚詫,嗓音放柔:“起來話。”
雲昉是外嫁女,婚後便成了“言家婦”。
可雲知意卻記在雲氏家譜上,若兩人不是親生母女而是尋常陌生人,雲昉可萬萬受不起這一拜。
上輩子的雲知意很少對母親行如此大禮,如今重活一世,總想將上輩子沒做好的事全都補齊。
“是。”她緩緩站起,腰身筆挺,如一棵倔強參的白楊。
雲昉語重心長地歎了口氣:“知意,平日你爹縱你護你,遇事時你就不記得替他多想想?你接下州丞府的差事,讓他在州牧府同僚中如何自處?”
“母親真的不必太過憂心。我爹雖性情溫和斯文,卻也自有立身處事的智慧。他在州牧府十幾年,不至於應付不了這點事,”雲知意也耐心回應,“而且,我是反複想過的。我有法子,不會給爹惹……”
“他是有能力應付,但若你不接這差,他就不必多餘費這番神!”
雲昉有些急怒地打斷她,輕咳兩聲後,忍氣又道:“你學業尚未完結,急著趟這渾水做什麼啊?你別忘了,這裏是原州,不是京城。”
雲氏再是家聲煊赫,終究也在千裏之外。
最重要的是,雲昉是外嫁而非招贅,雲知意的父親言珝對雲氏來並非內親,他若不是遇到大的事,雲氏沒必要出手相護。
雲知意明白母親的顧慮,也懂父親的難處。可協助州丞府查黑市賭檔這件事,她勢在必行,這事沒法妥協的。
她罕見地對母親換了親近的稱呼:“娘,我明年就……”
“閉嘴!反正我也管不了你,”雲昉急紅了眼眶,怒道,“若非要接這差事,你就別回來了!”
若是換了從前的雲知意,這會兒必定已與母親鬧上了。
不過今非昔比,她竟沒覺得多大委屈,隻是對著母親背過去的身影笑道:“您怎麼跟姑娘似的?翻臉就翻臉,道理講不通就背過身去‘不聽不聽’,這不合身份啊。”
“哪兒學來的油腔滑調?”雲昉又惱又疑地回頭瞥她一眼,眉心蹙緊,“家門外站著去!想好了怎麼拒絕那差事,再進來見我。”
雲知意認命地笑笑。
確認無誤,這件事沒變,改成賣乖也無用,照舊跟上輩子一樣被掃地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