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3)

黃昏時,言珝散值回家,一下轎就見長女托腮坐在門口石階上。

他當即神色微變,隨手揮開隨行廝,三腳並作兩步地邁上去,彎腰關切:“入秋地上涼,你坐在風口幹什麼?”

“爹,您可回來了。”雲知意仰頭笑得熱切,目光細細掃過他略有皺紋的斯文俊麵,掃過他鬢邊若隱若現的幾縷白發。

上輩子她死在了槐陵,沒能回鄴城見父親最後一麵。這輩子,她要多看他很多眼,把上輩子缺的都補回來。

言珝心疼地伸出手去拉她起身:“你的婢女去哪兒了?這怎麼照顧的?!”

“我吩咐梅去收拾東西了。有錦墊,不涼。”雲知意笑吟吟掀起身上披風一角,讓他眼見為實。

“我被您夫人掃地出門了,坐這兒等您回來話別呢。”

一麵是愛妻,一麵是長女,言珝頓頓時隻能無奈笑笑,坐在雲知意讓出的半邊錦墊上。“怎麼惹惱她了?”

“言大人,求您管管您夫人行不行?一遇到跟您有關的事就不講道理,六親不認,凶得很呢。”

雲知意摸出個瓶子,分了顆薄荷蜜丸給父親。

“我夫人護我,我卻與她作對?那也太不識好歹了,”言珝樂嗬嗬接下女兒的饋贈,“吧,究竟怎麼回事?”

雲知意咬扁口中蜜丸,垂眸正色:“爹,學政司提請州丞府,暗查庠學學子涉足黑市賭檔的事,您知道麼?”

“嗯?州丞府瞞得還真緊,”言珝漫不經心地笑笑,斜睨著女兒,“你卷進去了?”

“學政司向州丞府舉薦,讓我做餌協助官差去查黑市賭檔,”雲知意看著自己的鞋尖,“我答應了。”

“為什麼?講講你的道理。”

“隻有您願意聽我的‘為什麼’。母親從來不問,我要,她也不愛聽。”

雲知意眼眶有些燙,卻是笑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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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世本就沒多少新鮮玩樂,所以《大縉律》並不禁止賭檔賭坊,允許百姓偶爾賭怡情,做為辛苦勞作之餘的一種消遣調劑。

但正經的賭檔、賭坊需由東家提前上報官府,且需配合官府接受每季核查賬目、不定期暗訪實勘,確保遵守“單局輸贏不超過十金”、“東家向賭客放貸利息不超過一成”這些法令,以免百姓因賭資過大、利息過高,鬧出家破人亡之類的悲劇。

所謂“黑市賭檔”,自就是未向官府上報,私自在暗中經營的。

這種賭檔,東主既打定主意不遵法紀,當然不會考慮“賭資過大、利息過高可能會害死人”這些事。

“爹,此次查黑市賭檔,名義上雖是學政司提請,是為了徹查庠學學子涉入其間,但您知道的,沒那麼簡單,”雲知意腳尖動了動,“您有幾個同僚,可能涉案。”

因為這幾日某些細節和上輩子有出入,她不敢得太篤定。但上輩子確實有幾位州牧府中階官員因此身敗名裂、丟官下獄。

“若真有州牧府官員涉案被查實,那也是他們咎由自取,與你個臨時受命、協助辦差的姑娘有什麼相幹?”

言珝摸摸女兒的頭頂,笑著寬慰道:“你向來比爹有銳氣、有擔當。既你覺得這事該做,那就放開手腳去做,無需顧慮我。我雖屍位素餐、無所建樹,明哲保身卻是會的。”

“您別總這麼自己。家中還有母親和弟弟妹妹要您照應,原州官場水深,明哲保身沒什麼不對。而且,有些事我能做,您卻不能。”

這話不好聽,卻是事實。

眼下的雲知意隻是庠學學子,並無官身,在原州卻能享“非正式場合見州牧以下所有官員皆可免跪,隻行常禮”的特權,這是循禮法規程而來。

因為雲知意記在“京畿雲氏”門下,而京畿雲氏的家主是世襲九卿之一,真金打定的貴族門楣。

背靠如此家世,整個原州都沒幾人受得起她大禮跪叩。

而她父親言珝是庶族,母親雲昉外嫁庶族子弟,按規矩也從雲氏名下劃出,改入言家門,隨夫成了平民。

雲知意的弟弟妹妹隨父姓,當然也一樣。

在必要之時,雲知意有資格向京中的祖母求援,請求動用雲氏人脈、資金之類,她爹娘與弟弟妹妹就無此權力。

上輩子雲知意認死理,知道自己若向雲氏求援會傷父親的顏麵,也會讓母親因此更疏遠自己,所以咬緊了牙,至死都沒向京中的祖母求援。

但這次不會了。

“爹,其實我什麼都想好的。隻是母親身體不好,我怕她真動大氣,剛才在她麵前沒敢多,隻能等您回來再講。”

雲知意咬了咬唇,躊躇片刻後,還是故作輕鬆地笑起來。

“我打算先去城北官驛借住一段時日,等梅帶人將南郊的雲氏祖宅收拾出來,我就搬過去。”

她既是雲氏子弟,認真論起來就不是真正的“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