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已知曉雍侯世子此行的真正目的,霍奉卿當然明白,老人家方才承諾的隻是“不會外傳”,絕非“不會上傳”。
但他既敢寫下來,就不怕“上傳”。
他從性子就有點古怪的擰巴,越重要的話越不敢輕易向真正在乎的人袒露,反倒是麵對無關緊要的人時無所畏懼。
如他所料,雍侯世子以微醺醉眼將那張字紙來回看了幾遍後,神情並無多大波瀾。
老人家很君子地依照事先約定,問吏要了火折子來將它燒掉。又吩咐下去,讓人以“鄴城庠學學子霍奉卿”的名義,向外園的百姓打賞散財。
眼見霍奉卿“拔得頭籌”,在座的學子們自是躁動起來。鼓掌歡呼者眾,酸溜溜嘀咕的也有,場麵一時熱鬧又嘈雜。
在大家的矚目下,霍奉卿從容回了坐席,好像什麼也沒發生。
州丞田嶺笑得一臉和藹欣慰,伸手拍拍他的肩:“不錯不錯。”
霍奉卿輕描淡寫道:“運氣好,抽到的題簡單。”
見他神色、語氣皆無異樣,雲知意放下心來,對他的秘密並無多少好奇。
緊接著,吏便捧了簽筒來:“雲大姐,請。”
相比陳琇、顧子璿及霍奉卿的簽,雲知意抽到的這個就正經到近乎無趣:為何想要做官?
上輩子這場送秋宴並無雍侯世子,自就沒有這一出。這算是雲知意為人兩世以來,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
她在許多事上都習慣較真,看完這個問題後就當場愣怔,片刻後才脫口道:“下讀書人不都一樣?十餘年不勞作卻可得溫飽,理當苦學成才,回報一方。”
滿場頓時鴉雀無聲,空氣裏彌漫著一種不上滋味的尷尬。
雲知意對這種尷尬並不陌生,上輩子就見多了。
因為這種話聽起來有種裝腔作勢的虛偽空洞,大多數人其實是不信的。每每她這麼時,很多人心中會暗藏嘲諷,隻是不敢輕易在她麵前表現出來而已。
可她自己是真信的。兩輩子都信。
誌氣。理想。擔當。抱負。一個人真心看重這些事,並且願意拚盡全力去踐行,這很聳人聽聞嗎?為什麼大家總是嘴上讚美,心中卻嗤之以鼻?
古往今來一直都有這樣的人,她恰巧也是其中之一。這有那麼難以置信嗎?
今日這場合裏,旁人是不敢隨便為難雲知意的,但雍侯世子敢。
老人家滿眼好笑地望著她:“雲家姑娘,你可真是越大越無趣。這是遊戲玩樂,又不是政論考場,就不能幾句隨和的真心話?”
“是真心話啊。”雲知意已有些不耐煩了。
有雍侯世子帶頭,州丞田嶺自也笑語跟進:“可你雲大姐與底下尋常讀書人能一樣嗎?”
麵對這個問題,雲知意不由地陷入了茫然沉思。
她是雲氏子弟,族中雖有期許但並不強求她一定要如何。就算她選擇像雍侯世子一樣做矜貴米蟲,隻要她事事聽話順從,別給雲氏招災惹禍,族中照樣會保她錦衣玉食,一生無波亦無憂。
她上輩子都落得那般下場了,比誰都清楚原州官場水深到能吃人。
就為了心中那些除了她自己沒幾個人信的空洞大道理,她還是選擇了走這條路……好像真的有悖常理?
回過神來,雲知意見大家都望著自己,便道:“田大人這話,我真不知該怎麼接。看來我的答案讓世子不滿意,這局算我輸。請拿酒來吧。”
五盞酒飲盡後,雍侯世子本要離去,邁出左腳後卻又突兀止步:“我瞧你方才似有困惑之色,可是遇到什麼難處?”
雲知意以絹拭去唇角酒漬,笑笑:“方才的問題我答得不好,讓世子掃興了。若您果真好奇我的心底話,我以個人名義誠邀您明年夏末再來觀禮原州的新官簪花宴,屆時我再給您一個新的答案。”
原州的取士正考與京城及別州都不同,考試時間定在夏初,到夏末出榜定局。
雍侯世子來了興致,半白眉須抖了抖:“有點意思。可,為何你一定要在明年新官簪花宴上才能給出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