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建安七年。六月稍有微熹,先是聽見水聲,循著輪廓隱約就可瞧見勳陽縣外水渡的幾條木船。最靠近岸邊的那條,船艙中還堆著些許漁獲,船家是襄陽人,讀過幾年書,頗有見識,但出身不好,遂在兩地之間為本商計,並不渡人。不料剛放亮,正在張羅貨物之際,聽見一聲稚嫩的吆喝聲,稀裏糊塗便載上了一個孩童。船主原本準備打發他去坐渡船,見那孩子風塵仆仆,背著偌大個書篋,一時心軟,尋思左右不過一個孩子,便索性讓他上船來。
這孩童言是父母病喪,往襄陽去投親戚,喚作張安。一張圓臉,雙目炯炯,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個子拔的不高。奇的是著一身白袍,質地是從未見過的,倒不定是什麼昂貴的織物,但以船主數十年閱人之能,也覺之製式格外特別。右手掩藏在廣袖下,因袖子過大,孩童又,輕飄飄地像沒了右臂一般。而左手的袖子比這年頭騎射多用的箭袖還略窄,一眼看去,袖口幾乎箍在手腕處。同齡大的孩子這般年歲,發式不過是垂髫或者總角,此子卻有模有樣地束起發來。右肩靠著一條長布包,背著與身材相比格外大的書篋。船主仔細往書篋中一看,訝出聲來,書沒有幾卷,但當中竟盛著個一兩歲的孩子。
細問之下,張安扭捏半,才這孩子是他在來的路上撿到的。船家歎一口氣,道:“這幾年雖然戰亂頻仍,但比起前些年,到底是燒不到楚州境內,百姓生活還算安穩,竟也會有此種棄子之舉。”張安卻十分頭痛,當日在山下看到這孩子,想也不想就放入書篋中,一兩歲的孩子,衣飾倒是齊全,咿咿呀呀尚不能講出話來,但也不哭不鬧。難的是這一路沒有乳湩倒還罷了,但行到途中歇息,將孩子從書篋中抱出來,隻聞道一股騷臭。一看之下鋪在書篋下的數卷書都已濕透,張安手忙腳亂之下,把孩子倒提過來,一把抓下穹褲。霎時眼睛圓睜,嘴角顫動,幾乎要把手裏的孩子當怪物一樣扔出去。
船主聽了張安一番疑惑,明白過來,忽然哈哈大笑,好一會兒才安撫他“怎麼沒有雞雞呢,生下來就是個太監”的論調。但細想一個男孩帶著一女童確實不便,船主家中又有女兒,平時從內室那兒討教了不少經驗。眼見張安雖然童蒙,講話卻相當井井有條,書篋裏又有不少書,想是書香門第,倒也不避嫌,男女之別也好、嬰孩的哺育排便也好,一股腦兒灌給了張安。這年頭本是富家子才有棉麻可以墊作尿布,嬰孩的奶乳也實在不好找,但張安對這些絲毫不提不問。反倒是蹲坐在船艙角落抱著膝蓋陷入奇異的後怕中,又念叨著什麼“我媳婦兒是個太監”、“師娘沒有雞雞”之類的話,半晌才回過神來。船主問起話來,張安一臉嚴肅,搖頭晃腦甚“萬物有成理而不,其態自然各異,是子失態了“,大模大樣逗得船主笑出聲來。張安滿腦子卻是掌門師父偉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