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廷琛根本注意不到淩退思祖孫二人的反應,他隻看得見白微微一人,也隻聽得到她一個人的聲音,哪怕隻有很輕微的呼吸聲。
是她,是她。
他對慕正謙這個父親沒有半分敬意,慕正謙的外表也被他深埋在腦海深處,在第一次看見白微微的時候他根本沒往那張他不屑於記憶的麵龐聯想,此時再仔細的端詳,她長得真的很像慕正謙。
而她又擁有和母親如出一轍的溫柔眼眸和笑容。
他想叫她一聲妹妹,但是喉嚨就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嘴張開了,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身體先於理智行動,他本能的伸手去拉她。
淩退思勃然大怒:“混賬!”
淩君昊一言不發直接動了手。
他自小就接受專業而且嚴格的搏擊術訓練,可慕廷琛也受訓過,兩人曾經就不分伯仲,這些年慕廷琛在各種偏僻地區考古,遇到過山匪,盜墓賊,甚至專業的有武器的非法文物販子,實戰經驗遠勝於他。
短暫搏鬥之後他就被慕廷琛推倒在地,白微微那點拳腳也隻能收拾慕宛若周雲深這種養尊處優的普通人,更不是他的對手,剛反應過來想抬手,就被他格開胳膊,攬住肩膀,緊緊的抱在懷裏。
她驚聲大叫,像一條離了水的魚一樣劇烈的掙紮,但卻無濟於事。
前來解救的淩君昊再次被慕廷琛踹開,淩退思嘴唇都氣紫了,一副支撐不住要犯病的樣子。她又驚又怒又怕,眼淚簌簌的流,哭著說:“你放開我,慕廷琛你放開我……”
聽到她的哭聲,慕廷琛才如夢初醒般回過神,卻不舍得鬆開手,胳膊越收越緊,淚流滿麵的哽咽:“微微你別怕,我是你哥哥,我是你哥哥啊……”
淩家最頂尖的保鏢蜂擁而入,掰著他的胳膊把他拽到一邊,但他根本感受不到疼,雙眸依然定定的停駐在白微微臉上,聲音急切而顫抖:“你是我親妹妹,我們的媽媽離婚的時候已經懷上了你……你在媽媽肚子裏的時候我就摸到過你,你還踢過我,你可有勁兒了……”
親妹妹?
一母同胞?
白璐離婚時已經懷了孕?
信息量太大也太驚人,可是慕廷琛再荒唐,也不至於拿母親的事撒這種彌天大謊……
白微微整個人僵住了,怒不可遏的淩君昊也靜了下來,淩退思更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因為,慕廷琛所說的話雖然聽起來不可思議,細想之下,卻又能尋到太多的蛛絲馬跡來證明這一切。
淩君昊祖孫都見過慕正謙,此時仔細一端詳,兩人麵容相似的地方太多了。
長相隨母的慕廷琛乍一看和白微微並不相似,但是,認真看過去,他們的眼眸,卻是如出一轍的柔和美麗。
白振邦夫婦雖然模糊白微微的出生年月,但是根據白微微以養女身份出現在他們身邊的大概時期,她的年紀,完全對得上。
而且,這對夫婦如此貪婪刻薄,怎麼也不像是會收養棄嬰的人,別說像他們曾經講述的那樣在醫院偶遇被拋棄的白微微,心軟收養,哪怕有人把孩子塞他們懷裏,他們都會丟出去,生怕沾染這種會花錢的麻煩。
但是聯想起他們和白璐的親戚關係,這就說得通了——他們手裏擁有白璐的貼身玉飾,白璐不死,這珍貴的信物怎麼可能落到他們手上?這極可能是白璐留給腹中胎兒的信物,她死了,小嬰兒根本保護不了她自己和她的東西,白振邦夫婦可以輕易的把玉飾據為己有,又不得不把白微微養在身邊。
老爺子對白璐印象深刻,越回憶,越覺得白微微和白璐十分相像,不是外貌,而是性格——
曾經沈嫣恬不知恥的來白璐麵前挑釁,暗示昨夜慕正謙是在她那裏過的夜,白璐卻絲毫不羞惱不委屈,反而笑盈盈的回應:“很好啊,也免得他來找我。因為我看見慕正謙就倒胃口。不過嘛,雖然我很感謝你幫我履行夫妻義務,可是如果我不收拾你,又會顯得我沒威信,沒威信的話怎麼在公司服眾?所以我隻能不客氣了。”
她說完就把沈嫣按在地上幹脆利落的打了一頓,對著臉頰腫脹掉了兩顆牙的沈嫣說:“你和慕正謙做什麼我無所謂,但你以後可別再來我麵前現眼,見到我最好繞著走,否則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懂了嗎?”
——白微微痛揍慕宛若的時候,不也是這樣?又凶又從容,甚至連說的話都那麼像。
保鏢們收到老爺子的眼神,鬆開了手。
慕廷琛並沒有再次撲過去抱白微微,而是從胸前的衣袋裏拿出一枚溫潤柔白,造型古樸簡約,線條卻靈動之極的羊脂玉鳳,擺在她麵前的桌沿,又從衣領裏掏出自己貼身佩戴多年的掛墜,取下來給她看:“你看,我的是玉龍,你的是玉鳳,這兩樣是一對,是媽媽祖傳的寶物。她和我說過,玉鳳她是留給你的……”
白微微低頭,怔怔的看著這枚羊脂玉鳳。
水色極佳的古玉,因為不知道多少代人的溫養,潤澤得仿佛有泉水在其中流動,鳳頭鳳尾呈現出濃鬱的紅,明明是玉上的瑕疵,卻被巧手的匠人雕琢在了恰好的位置上,成為了整塊玉飾的點睛之筆。
她是知道這塊玉的,很小的時候就看見過劉秋燕整理家裏的珠寶櫃,把這塊玉拿出來把玩。白振邦夫婦那時候還偽裝得幾乎沒有破綻,對她百般寵愛,她想玩什麼他們都無條件的滿足,卻怎麼都不讓她碰這塊玉。
就連她湊近一些想看仔細一點,都被他們立刻推開,白振邦甚至險些破功,怒吼著讓她滾遠點。
他們之所以把她和玉飾隔絕,是因為這是她親生母親的貼身之物嗎?
她緩緩伸手,把玉飾握在掌心。
溫潤的玉貼緊皮膚,一種異樣的感覺驟然從掌心湧入四肢百骸,仿佛有什麼東西融進了血脈似的……
她抬起頭,看著麵前明明很陌生,卻在見到第一眼時就莫名的信任和親近的男子,眼淚奪眶而出。
慕廷琛顫抖著拿出手帕,仔仔細細的給她擦淚,卻不管自己也是滿麵淚痕:“微微,是哥哥太笨,現在才找到你,讓你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他確實可以早點認出她的——那麼多人都知道,歐陽博文對白家人百般照顧,是因為在白月如身上發現了白璐的貼身飾物。可是他避居野外,沉心考古不問世事,不關心任何八卦,假如他對外界多分一些精力,他就會立刻察覺異常,循著這個證物,找到她。
白微微聽著他懺悔,聽他告訴她白璐的往事,白璐的死,她說不出話,隻抓著他的手,緊緊的不放。
原來她沒有被拋棄,原來母親為了保護她,為了把她平安生下來,放棄了慕家夫人的地位,犧牲了和兒子相處的時間。
原來她本可以過得很幸福,被母親和哥哥寵愛,而不是成天小心翼翼的看人臉色,還要感激涕零。
原來她並不是父母不明身份卑微的野種,她明明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真正的頂級世家的大小姐。
所謂的養育之恩,原來是血海深仇,所謂的養尊處優的培養,原來是蠶食她和她生母的血肉!
而她前世糊塗到如斯地步,把仇人當恩人,把自己送到周家這個虎穴狼窩,讓母親千辛萬苦保護下來的自己被無情糟踐……
慕宛若搶占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又把她送上死路……
她雖然一言不發,但是任何人都看得出來,此時的她情緒崩潰到了近乎失控的地步。
淩退思顫顫的站起來走向她,淩君昊伸手想把她抱進懷裏,但是慕廷琛搶在了所有人前麵,把她緊緊的摟住:“微微,以後有哥哥,哥哥會護著你,哥哥什麼都給你,沒人能再欺負到你……”
而淩君昊知道她重活一世,也知道她吃過的苦是慕廷琛怎麼也想不到的,他眼睛也酸澀得厲害,把手放在她顫抖的肩頭,卻沒有從慕廷琛懷裏搶奪她。
此時此刻,真正能撫平她傷痕的人不是他,而是她的血脈至親,她一母同胞的兄長。
白微微渾身力氣都像被抽幹了似的,伏在慕廷琛懷裏動彈不得,鼻尖繚繞著他身上的氣息,清淡柔和,明明很陌生,但是越聞就越覺得舒服,仿佛這種味道早就鐫刻在了她的記憶深處,讓她覺得溫暖安定。
這就是親人嗎?和她來自同一個溫暖柔軟卻強大的母體,流著同樣的血液的親人……
白微微緊繃到極點的神經在他的氣息環繞下越來越放鬆,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沒人忍心叫醒她,慕廷琛把她抱回房間,淩君昊給她換了睡衣放到床上,慕廷琛已經準備好了熱毛巾,仔仔細細的給她擦去臉上已經幹涸的淚痕和冷汗,又輕輕的撫著她在睡夢中依然緊皺的眉心,直到她表情徹底放鬆。
三個男人卻難以平靜,無法入睡,淩退思讓傭人去準備安神的茶水,和慕廷琛相對而坐,詢問著白璐懷著孩子離婚的真實情況,還有慕廷琛這些年的生活。
白璐離婚時,她和某俊美男星不清不楚被慕家抓了現行的事傳得沸沸揚揚,原來是慕老夫人親手謀劃,沈嫣推波助瀾的,慕正謙沒有參與的證據,畢竟給自己親手戴綠帽這種事,他也做不出來,但是如果不是他對白璐態度輕慢欠缺尊重,那兩個滿腹壞水的女人又怎麼敢這樣對待白璐?
白璐意識到他們的喪心病狂,也意識到即使能防沈嫣,住在同一屋簷下的丈夫和婆母卻防不勝防,因此離婚離得果斷,也沒浪費時間去向公眾澄清這件被陷害的緋聞,但是她搜集了足夠的證據,讓慕老夫人和慕正謙不得不咬著牙忍著痛,把幾乎所有的私房錢貢獻出來給她做離婚封口費。
不動慕家公賬上的錢,是因為,那些錢屬於她的兒女,她可不舍得拿。
因為慕家明麵上沒有給她家產,所以外界紛紛傳言白璐確實做下了不光彩的事,被淨身出戶,但是實際上,是慕正謙母子被掏空了錢包,有苦說不出。
那麼多的錢物,卻盡皆落入白振邦夫婦這種用盡惡毒詞彙也不能解氣的人渣手裏,還被他們糟踐了個幹淨……
淩退思終於知道了導致慕廷琛被驅逐出家族的那件大醜聞的內幕,也得知了慕宛若對淩君昊所謂的救命之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在晚輩麵前他不能不強打精神撐出一副處變不驚的從容模樣,但是在淩君昊和慕廷琛告退之後,他連從椅子上站立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以前是有多糊塗,居然被慕宛若那些小意殷勤的伎倆給迷惑住,居然喜愛感激一個陰毒得難以言喻,尚未成年就敢和母親共謀殺害自己的異母兄長的蛇蠍女子,甚至無數次強迫長孫迎娶這位實際上的仇人!
慕廷琛此時的身份已經格外不同,像安排其他極其尊貴的客人那樣給他分一個單獨的院落,反而顯得疏遠。淩君昊請他住進了自己院落的西廂房,盡可能的照顧他盡力靠近自己初次謀麵的妹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