斂之後就是大殮,喪儀裏裏外外的一應物什程儀皆由王氏腳不沾地地操持著。
卻是不知方氏族長使了什麼神通,尋了何門路,從臨縣拉來了一口上好的紫桐木棺,而澄城內外不多的幾家奠儀鋪子更是日以繼夜地忙開了,這兩日流水般地往方宅送著奠品,宅子裏堆得水泄不通,族裏索性停了離方宅最近的兩處鋪子的生意,好騰了空地備用。
方正戌這一脈連著幾代沒出過正經官身,僅方正戌一人身上掛著個秀才的功名,這般的年紀了,又多年不應試,早已不能算是官學生員的了,方家也就沒往這一路動腦經,最後又是不知借了什麼由頭,通的什麼路子從澄城道門神廟那求來了個孝潔娘子的封號,上下一心著要把七日後的大禮辦得風光體麵。
這兩日裏,因著方銘輩分,年齡也幼,便隻隨著母親一同提線木偶般地走著規程禮儀,而方正戌本也不多過問這些庶務,由得族裏的管事老爺們折騰,待見著那卦孝潔娘子的冊封黃紙時才驚了一大跳,立刻嚴詞堅拒著,場麵上便搞得上下一眾人俱都很不愉快,還是王氏記著自家老爺太太的吩咐,很是在其間打著圓場,又做主裁減了好些儀程陣仗,方正戌見木已成舟,這才勉為其難地應下了,但從這之後便也打點起了精神,不時過問喪儀典禮的大事體來。
而那之後,關於林氏的墓穴一事又鬧了一場。
幾個管事老爺的意思原是要將林氏棺槨抬入方氏祖墓的,方正戌自是不同意,他這一脈分屬旁支,早就沒了入祖墓的資格,獨子當年早亡的時候,他就為一家老在祖輩墓穴旁另選好了地,現下又豈肯扔下獨子孤零零一個在外,而自己百年後和亡妻一起入祖墓呢,因此這一遭方正戌更是毫不動搖,堅決不點頭。
那幾位管事老爺就此事本也不出什麼禮教大義來,便也隻能退而求其次,許了林氏依舊葬在方正戌選好的墓穴,但整個墓地則由族裏重新修繕,方家又將那片墓地左右無主的空地急急買辦下來,就將那片地從此作了方氏族墓了,方正戌這一脈也自他開始重入祠堂,百年後可享整個方氏族人祭奠供奉。
前院鬧得不可開交,方銘則大多時間安靜地陪在母親身邊,盡著人子孝道,既不去關注身上的靈力隱憂,更不關心前院的那些紛擾,族裏若有親眷到他麵前討好,宋媽媽市井裏積年的老婦人,自是處理得圓滑妥帖,一絲都煩不到他。
出殯那日,方銘披麻戴孝捧著靈走在最前,領著轟轟烈烈的送葬隊伍,伴著漫的各色送行符紙,任憑著典儀將他從早擺布到了晚。
…………
第二日,族兄方鎬領了長輩吩咐,一早備齊了車馬,領著一隊人來到了方宅大門前。
此刻的方宅較之前些時日大相徑庭地安寧著,昨夜料理完大禮後,王氏便撤回了大部分的人手,自己也與方宅老作別後回了本家,隻略留了些婆子仆役清理善後。
門上守著的仆役見著方鎬,忙迎上前問安,方鎬甩著馬鞭也不下馬,隨意問道:
“銘哥兒起了麼,用過早膳沒?進去通傳一聲,我來接他回道院。”
那人一愣,笑著道:
“的守在門上還未見裏頭有人出來過,這就喚人請去。”
於是叫過一名幺兒進去通報,不一會兒那幺兒從裏麵跑出來,氣喘籲籲地道:
“三少爺,裏頭老爺子銘少爺昨晚就自個兒回道院去了。”
“什麼?!”
方鎬聞言一個愣神,手中甩著的馬鞭沒留心準頭,一鞭子就抽在了馬脖子上,胯下的馬吃了痛,嘶鳴著揚起前蹄就要立起來,前頭牽馬的廝忙死命抱住馬頭,方鎬在馬上慌得忙丟了馬鞭抱住馬脖子好一陣驚叫,門前門後的下人仆役皆緊趕著奔出來,七手八腳地圍上前,好一陣鬧騰才將那馬按下了,又將方鎬從馬上扶下來,端茶遞水壓著驚。
左鄰右舍的宅子不明狀況,紛紛打開門的打開門,推開窗的推開窗,一個個探著頭,好奇觀望著那方宅到底又出了何事。
…………
昨夜裏,澄城外,方銘獨自信步走在通往太常山的道上,的身量,看似步子邁得不大,但走得卻是極快,僅一炷香的功夫,便行出了十多裏路。
星光閃耀在夜空之上,圓月高高橫掛,田埂間,方銘突似心有所感,他回過身,眺望過去,然而江南雖地勢平緩,卻林木星布,況且澄城也不是重鎮雄城,並無巍峨高聳的城牆矗立,故而即便方銘目力再好,哪裏能看到澄城的哪怕一絲影兒,滿目間隻有冬日荒了的田地,以及遠處光禿禿的樹林枝丫。
田野之際開闊,冬夜裏寒風自是凜冽異常,方銘雖沒了靈力護身,但想是之前煉體有成,竟通無所感,風吹開身上的大氅,額上一路走來鬆脫了的發絲舞動著,少年看了會兒,轉回身子,嘴角輕輕勾起一抹笑,抬眼望向前方。
方銘並不知前路到底通往何方,而前方又有怎樣的命運在等待著他,但是,到底,這一世,他姓了方,有嚴厲的祖父,慈和的祖母,溺愛的母親,至於道院,他下意識地看了看雙手,心中升起強烈的迷茫,忐忑,警惕,不舍,各色交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