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寬敞的竹屋外,男男女女跪著幾百人。
他們有的磕長頭不起,有的雙膝及地直著身子仰望天空,口中念念有詞。
但相同的是,他們各個目光虔誠,麵帶敬意,仿佛在向上天祈求著什麼。
唯有一人沒跪。
這個人雖然衣著跟其他人沒有太大不同,但臉上沒有稀奇古怪的花紋,模樣氣質看上去也比其他人儒雅俊秀得多。
但他此刻麵色焦急,不時搓搓手,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門前轉來轉去,更是頻繁向裏張望。可惜門和窗都被擋得嚴嚴實實,什麼也看不見。
不過,因為竹屋隔音效果很差,他能夠清楚地聽到裏麵幾個女人的聲音。
其中幾個蒼老的聲音在用阿帕塔尼族語言喊“用力啊用力”,而另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雖極為隱忍,還是偶爾會發出痛苦的呻 吟。
忽然,揪心揪到了極點的男人也撲通跪地,向著浩瀚的蒼穹頻繁磕頭,心裏默念道:“大慈大悲的佛祖啊,我仁果破了戒,還了俗,娶妻生子沒有專心禮佛,這些全都是我的錯,要怪請怪在我一個人頭上,無論什麼樣的懲戒我都受得。但我的妻子莫小魚是無辜的,還望佛祖保她母子平安!”
一邊默念著,頭磕得愈發隆重起來,咚咚有聲。
身後原本就跪著的那些男女老少,見狀也更加頻繁地叩頭,此起彼伏的上半身鋪開了一大片,甚是壯觀。
仁果覺得前額有些疼,一摸一手血,原來已經被地上的小石子硌破了。
但是他想,我的這點小痛楚跟小魚正在經受的痛苦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於是不但沒停下,反而磕得更用力了。
這時,聽見莫小魚在裏麵喊他。
男人不可以進產房,仁果隻得湊近窗口大聲鼓勵她。
莫小魚不顧痛楚:“仁果,你必須答應我兩件事,籲,籲......”
仁果忙說:“一百件也依你!”
莫小魚:“第一件,如果我死了,籲,籲,你要好好地把TA養大......”
仁果心一沉:“不會的,你別瞎說!”
莫小魚:“你到底答不答應?”
仁果痛苦地說:“好我答應你。”
莫小魚:“第二件,籲,籲,如果你能離開這裏,一定要給我父親報仇,籲,籲,別讓易如風逍遙法外,啊——”
一聲淒厲地慘叫。
仁果不忍再聽,趕緊答應。
他們兩個的對話沒有第三個人聽得懂,但當地的語言他們已經掌握了不少,基本的生活用語是夠用了。
又煎熬了不知多久,“哇——”
一聲響亮的啼哭劃破了雲霄。
屋外的人們一下子僵住了,都一動不動地傾聽那嬰兒的哭聲,就好像沉醉在世上最美麗的音樂裏。
片刻之後,人們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仁果抹去自己兩腮滑落的淚水,不顧一切地衝進了竹屋。
莫小魚的臉色雖然蒼白,但掛著笑容,語氣已經跟剛才判若兩人,居然還有力氣調侃:“仁果,你還記得嗎,我以前抱怨過,為什麼老天爺非得指派女人生孩子呢,簡直是到鬼門關走了一遭,以後我可不要受這個罪!結果華麗麗地打臉了啊。”
仁果動情地說:“記得。當時我還說,如果一個女人願意為一個男人生養後代,這個男人應該好好珍惜她才對。你放心,小魚,我會一輩子愛你的。”
不久以前,身為出家人的他,還不相信自己有朝一日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來。
這時,產婆把嬰兒遞了過來,是一個健康的男孩兒。
莫小魚覺得很慶幸,是男孩,就不用受打鼻塞之苦了。
幾位產婆年齡都已經很大了,她們鼻子兩側的塞子,把鼻子撐得比嘴角還要寬。
即便這種事已經見過太多,莫小魚每次想到,依然覺得心驚肉跳。該怎麼幫這裏可憐的女人們廢除這種惡習呢?
目光轉回到兒子身上。
他真漂亮啊!睜著一雙清澈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本不該他降生的地方。
他原本應該出生在一個警員世家,有疼他的姥姥姥爺......
因為還沒長多少頭發,小家夥圓圓的腦殼看上去就跟以前的仁果一模一樣,像個可愛的小和尚。
莫小魚眼裏滿是慈愛:“你說給他起個什麼名字呢?”
仁果:“長得這麼可愛,臉蛋像個小蘋果,就叫果果怎麼樣?”
莫小魚笑起來:“什麼蘋果,明明像包子。”
仁果:“那就叫包包吧。”
於是,嬰兒得了個名字叫“包包”。一家三口激動地抱在了一起。
仁果心裏,一邊是對褻瀆佛祖的自責,另一邊是對擁有幸福家庭的感恩,兩種感情混合在一起不斷折磨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