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四 王韶在街上巧遇曾公亮(2 / 3)

曾公亮說道:“臣遵旨。”說畢,暗暗籲了一口氣。曾公亮何嚐願意韓琦回中書?隻是在趙頊麵前不得不如此說而已。譬如賭博押寶,曾公亮這一寶竟壓對了。

趙頊問道:“以卿看來,富弼如何?”

曾公亮又是一愣。富弼的威望資曆比曾公亮高得多,如若富弼回朝,曾公亮這首相就當不成了。他是年老成精,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卻說道:“如若富弼為相,必先舉薦韓維和呂公著。”

趙頊看了曾公亮一眼,說道:“此事且慢議。”說畢又慢慢的踱了起來,步子卻沒有剛才輕快了。他微仰著頭,仿佛是看著殿頂的藻井,又仿佛什麼都沒有看。稍頃才說:“以詩賦取士,確乎不妥。朕意自今而後,館職考試罷詩賦,考策論。至於貢舉,以後再論……吧。”

趙頊的話說得不很肯定,說完看了曾公亮一眼,意即征求曾公亮的意見。曾公亮哪有不知之理?不以詩賦取士,在範仲淹的《上十事疏》和王安石的《言事疏》裏都曾說到,現在趙頊提出來,曾公亮自然不會反對。他說:“陛下聖明。詩才非治才,詩人未必是能臣。臣即著人草詔。”

趙頊說道:“王安石在《言事疏》中不隻說的取士,在士子的教、養、取、用上言之甚詳。卿去問過王安石再草詔也不遲。”

曾公亮忙說道:“遵旨。”

宰相與皇帝商議的事要去請教翰林學士,在別人隻怕放不下臉,在曾公亮倒也無所謂。一來他與王安石是朋友,與朋友切磋打什麼緊?二來韓琦當宰相時曾公亮甚至連一些奏折、文書都看不到,皇帝問事,一問三不知,還談什麼宰相架子?再說王安石是他舉薦的,皇上如此器重王安石,他心裏高興還來不及!

曾公亮離開崇政殿,看看時間還早,便打算去看王安石。曾公亮帶了十幾個伴當,在宣德門外上了馬,剛走不遠,恰遇司馬光。曾公亮勒住馬對司馬光說道:“皇上可能要用富弼,若富弼回朝,你何不請他舉薦韓維和呂公著?”司馬光笑道:“富弼要回朝嗎?好得很啊!韓維和呂公著兩人深孚人望,理應舉薦。”後來富弼回朝,果然第一件事便是舉薦韓維和呂公著,於是,富弼的形象在趙頊的心裏便打了些折扣。

曾公亮和司馬光說了兩句話,又彼此一揖,一拎馬韁走了。他是沿天街往東,在左承天祥符門前折向南,走端禮街奔上土橋的。這條道近便,從左承天祥符門到上土橋不到五裏,王安石家就在上土橋的南堍。一行人正走之間,忽見前麵有一群人在打架。確切的說,是五、六個人圍著一個人在打架。此地離上土橋大約還有三、五百步,西邊是大相國寺的東牆,東麵是錄事巷的巷口。錄事是妓女的別稱,錄事巷說白了便是妓女巷。這一帶人員雜遝,閑漢無賴最多。曾公亮的伴當策馬衝上前去喝道:“什麼人在此打架,閃開!”說完馬鞭劈啪抽下。這夥人一哄而散,其中一人閃身避過馬鞭,躍至曾公亮馬前跪下,嘴裏高聲說道:“嘉佑二年進士、德安王韶叩見宰相大人。”

曾公亮用馬鞭虛抬一抬,打著官腔問道:“你是王韶?現在居何官職?”

王韶答道:“學生進士及第後,曾任新安縣主簿,任滿又調任建昌軍司理參軍。因試製科不中,現閑居在家。”

曾公亮說道:“你身上既有功名,如何在大街之上跟人打架,成何體統?”

王韶說道:“不是學生跟他們打架,是他們找學生的麻煩。”

曾公亮鼻子裏“嗯”了一聲,馬鞭一揮說道:“起來吧。”遂又一拎馬韁,正待要走,王韶站起身打了一躬說道:“學生曾去邊地數年,寫得一份《平戎策》,隻怕有汙大人清覽。”

曾公亮聽了一愣,隨口說道:“《平戎策》嗎?早二十年給範仲淹或者還有點用處。”見王韶伸手去懷中拿,心想,我若接了,平白多一件事不說,太平世界平什麼戎?我若不接,豈不被京都士子恥笑?倒不如……他忙把馬鞭搖了兩搖說道:“卻慢拿出來,先跟我去一個地方。”

王韶遇見曾公亮,也真是僥幸。按說,王韶倒也算得上是文武全才:文,宋仁宗嘉佑二年進士:武,自十二歲上開始練武,今年三十剛出頭,十八年的汗水也不是白灑的。仕途六年,官做到正八品,因考製科不中,無奈離開了官場。後來客遊陝西,在秦州古渭河一帶吐蕃聚居之地采訪邊事,廣交朋友。這次來京,懷裏揣著《平戎策》,自然也有叩閽求官的意思。不想半個多月過去了,竟是投止無門。按說軍事上的事要找樞密院。王韶身無一官半職,如何又進得了樞密院的大門?有幾個同年進士,好的也才是六品部曹,不是幫不了忙,便是勸他:子純兄,太平時世,平什麼戎?別沒事找事吧!王韶嘴裏咕嚕著“不足與子謀”,又歎息著“良玉未剖,與瓦石相類;名驥未馳,與駑馬相雜。”但不管他如何的崖岸自高,心裏畢竟焦急。他也想到擊登聞鼓。登聞鼓院和登聞檢院在左承天祥符門的前廊,一隻紅漆大鼓便高高的掛在廊下。他在廊下徘徊,幾次想拿起鼓槌,又下不了決心。這登聞鼓,是有極大冤屈之人擊響後求皇帝申冤的。自然也有別的用處。當年宋真宗東封泰山之後,汾陰耆老一百多人曾擊登聞鼓求真宗西祀後土。皇佑年間,京畿一個七十多歲的老農擊登聞鼓見仁宗,說是家裏一頭豬跑掉了。宋仁宗嘴裏說“難道還要朕給他看豬”,還是賠了他一頭豬錢。但是王韶終於沒有拿起鼓槌。客居京城,化費本大,幾次門包一送,囊中便漸漸的空乏起來。世態炎涼,人情如紙,口袋裏沒了錢,還有誰來理你?這一天吃過早飯,王韶打開錢袋看看,見隻剩五兩一錠銀子和幾十個銅錢了,他想去街上逛逛,最後看一眼京都風光,明天便動身回家。王韶把錢袋和《平戎策》放在懷裏,在天街上轉悠了一會,到左承天祥符前望著登聞鼓歎了一陣氣,便沿端禮街向南緩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