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八、 陳升之從背後捅了王安石一刀(3 / 3)

王安石站在丹墀上,目送著陳升之、趙抃和曾公亮一個個離去,半晌沒有動。雪還在下,那六出之花,紛紛落地時,是盛開還是凋謝?用純潔的白鋪滿大地,是粉飾還是遮掩?那落地時輕柔的颯颯聲,是要屏息寧神才能聽到的天籟,它能撫平心頭的波瀾,又能使詩思飛揚。然而,對於王安石,此刻的雪,隻是寒冷的結晶,它裹著寒風,直往身上鑽。他隻覺得透心的冷,冷得手腳發僵,冷得血液都要凝固。今天,他在毫無防備中被敵人從背後插上一刀。不,是被朋友從背後插上一刀!這傷口是永恒的,痊愈不了的。他懷疑這世上是否還有友情。已有那麼多朋友離他而去:蘇軾蘇轍兄弟,呂公弼呂公著兄弟,曾至連原來支持他信賴他、現已任開封府知府的韓維也持有異言,隻是因了韓絳的關係才沒有破臉。如果他王安石換一種方式生活,天天呤風弄月,狎妓賭酒,甚至枉法虐民,這些朋友或許不會離開他。這改革之路,真是舉步維艱,舉步維艱啊!繼而又想,我心耿耿,可對天日。隻能因循而不能開創,我又何必進中書?可笑司馬光,說什麼“三代之法,可以傳萬世。”殊不知,今日涓涓溪流,已非昨日之水。流俗之言,何足道也!君王眷顧之恩未報,庶民泥塗之苦未救,俯首外夷之恥未雪,我王安石還能有一己之私?所立新法,是立於時代峰巔縱觀曆史、把前賢治國精要熔於一爐、鑄成的富民強國的方略大計,是自己大有為襟懷和平生學識的結晶。流俗輩誰能比肩?就青苗法而言,自己當年在鄞縣就實施過,民皆稱便。如何說成擾民害民?李定從秀州來京,來得正是時候。他說“民皆便之”,應該是可信的。若能富民強國,縱然朋友反目,又有何憾?該叫呂惠卿把農田水利利害法送來審定,進呈禦覽後立即推出,要讓州縣官吏多想想民生大計!至於免役法,也該推出了,先在開封府試行,範圍小一點,穩妥一點。想到這裏,胸中一腔熱血,帶著勃發的活力,在全身循環流轉,漸漸消解了渾身寒氣,隻覺心神湛然。他望了一眼漫天大雪,下意識的渾身一抖,如在抖掉剛才的不快,邁步走下丹墀,徑去中書。

王安石剛進中書,書吏遞來一封信,說是司馬光差人送來的,於是王安石拆開封套,看起信來,漸漸的他皺起了眉頭。

有一點必須承認,司馬光的態度是誠懇的,語氣是委婉的,但反對青苗法這一點上也是堅決的。他好言相勸,比起禦史們的指斥,應該說是溫情脈脈的進攻,但他的殺傷力比之禦史的彈文要強得多。可以想見,明天,或許不要到明天,整個東京城裏便會傳遍了司馬光的這封信。於是人們津津有味的讀司馬光的信的同時,會稱讚他,反對新法的人聚集在了他的周圍。他們或許也會帶著期待的目光注視著王安石,希望王安石廢除新法,一切都回到舊的軌道上來。如果不呢,王安石就更加十惡不赦!

確切的說,司馬光寫信給王安石,並不是司馬光一個人的主意。甚至可以說,最初並不是司馬光的主意。因為司馬光寫這封信的時候,範鎮、李常、孫覺三人就在旁邊。他們以為,隻有司馬光,比較適合寫信給王安石:同時汴梁四友中人,有著較長時間的同僚關係。拿現在的話說,隻有司馬光,才能和王安石在一個平台上對話。為社稷蒼生計,由司馬光向王安石曉以利害。

“忠忠信之士,雖齟齬可憎,後必徐得其力;諂諛之人,於今誠有順適之快,必有賣公自售者。信之乎?”這是司馬光信中的最後一段話。王安石望著穸外積滿白雪的屋頂,緊了緊身上的棉袍,歎了一口氣,嘴裏咕嚕了一聲:“何謂忠信之士?何謂謅諛之人?君實不知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