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五 王安石和文彥博吵起來了(1 / 3)

陳升之、曾公亮、王安石和韓絳應召來到紫宸殿肅立候駕,趙抃沒有應召。一來剛才聞王安石之言驚愕氣苦,血不歸經,噴了一口血,需回家調養;二來自覺無顏再居執政,準備上表求放外任。司禮太監一聲“皇上駕到”,趙頊進殿,在龍床上坐下。陳升之等人行禮,然後賜坐。

此刻見陳升之四人環坐禦案前,想起夢境和昨日呂公著之言,猶有餘怒。遂說道:“昨日呂公著上殿言事,說‘朝庭推沮韓琦太甚,將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如此傷誣大臣,深駭予聞。朕意宜明言其罪,再行罷黜。”

乍聽趙頊之言,陳升之四人都吃了一驚:如此狂悖之言,是皇上最聽不得的。流傳出去,那還了得?還不朝野震動?曾公亮心想:“呂公著素來謹慎清明,如何說話不知深淺?”略一沉吟,說道:“臣以為呂公著固當黜,若明著罪狀,有所不妥,但用‘敷陳失實,援據非宜’為好。”

陳升之咋聽趙頊所說,也暗暗心驚。他的想法和曾公亮一樣。此時忙說道:“臣以為曾公亮之言甚是,呂公著之罪,不宜明言。”

王安石的心裏頗為複雜。呂公著本是他的好友,如今因言而獲罪,按友情,自應遮掩。但直書其罪,對反對變法的流俗輩是一個打擊。而且,韓琦為了避嫌,也將事事束手。想到這裏,王安石說道:“呂公著之言甚為荒謬,皇上令明言罪狀,若但言引義未安,難辯公著之罪。臣以為應如皇上所言,明著罪狀。”說完,看了韓絳一眼。

韓絳與王安石訂交甚早,入主條例司,成了王安石的得力臂助。王安石要明著呂公著的罪狀,韓絳自然知其用意。他說道:“臣以為安石之言甚當。呂公著有遠近虛名,不明言罪狀,則人不知所以被黜,反弄得朝野紛紛。”

曾公亮說道:“若明言罪狀,則朝野盡知有大臣欲舉甲入京,韓琦聞知,隻怕不安。”

趙頊說道:“既黜公著,已明言其妄,韓琦無不安之理。雖傳聞四方,亦有何不便?不如此,則以青苗細事豈足以黜大臣?此事就此議定,由升之審定製辭。”

這件事議完,趙頊輕舒了一口氣,問王安石:“朕聞條例司欲鐫板疏駁韓琦,可有此事?”

王安石躬身說道:“曾有此議。”

趙頊說道:“韓琦樸忠,朕素所知,不能太傷老臣之心,鐫板疏駁就不必了。”

王安石連忙說道:“臣遵旨。”

此事議完,王安石隨著陳升之、曾公亮和韓絳出了紫宸殿,走下丹墀,各歸政府。

熙寧三年的春天美麗如斯,大臣們吸進脂香花氣,吐出的言詞卻有著金戈鐵馬之聲。如兩軍對壘,總有人中箭落馬。最失望甚至可以說是傷心的是韓琦。韓琦到大名府後一如在家鄉相州,處置政務,接待過往官吏和本路屬員深自謙抑,對年輕後進也喜提攜獎掖。北京監當官唐坰便深得韓琦器重,相待如子弟。韓琦上書言青苗法不便於民,事前也曾對唐坰說起過,唐坰說“大人所言乃天下公議,卑職深以為是。大人貌存樸拙,心秉忠直,卑職不勝歎服。”不久,韓琦得知唐坰上書說“欲行新法,需斬大臣如韓琦者數人”,心中的氣、痛,甚至超過了王陶彈劾他時。稍後韓琦又聽說有人把他比之趙鞅,要帶甲入京,這就不隻是“跋扈”了。雖說聖眷優渥,貶黜了進此危言的呂公著,韓琦在任上總覺戰戰兢兢,不知在哪一天會莫名其妙的禍從天降。他明知此時上表要求致仕,趙頊肯定不準,隻得上疏請解河北路安撫使,隻領大名府一路(河北路分河北東路、河北西路,共轄七個府、二十個州計一百二十二個縣,大名府是河北路中七府之一,下轄十二縣)。在這次青苗法的廢、立之爭中,條例司並沒有直接掃到歐陽修,但他見韓琦如此結果,也不安於位了,他上表請求致仕,趙頊未準,反詔歐陽修知太原府,歐陽修也未奉詔。參知政事趙抃外放知杭州。韓絳由知樞密院事改除參知政事,算是頂了趙抃走後的空缺。馮京除禦史中丞,韓絳的弟弟韓維權知開封府,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國的姻親謝景溫除侍禦史知雜事。由韓琦上書言青苗法不便而引發的一場青苗法廢、立之爭,至此告一段落。

當年王安石和司馬光議阿雲一案,王安石提出“案問自首”,開千古自新之路,朝野為之騷動。此時王安石又提出三個不足:天變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人言不足恤。此論一出,趙抃在又驚又氣又急之下吐了血,朝中如同起了個驚天霹靂,議論聲如天風海雨,遍及廟堂館閣,茶肆酒樓。有破口大罵的,說是邪說異端,不啻洪水猛獸;有拍案叫好的,說王安石是站在高山之顛俯視曆代先賢,方能道人所不能道,其言固然驚世駭俗,卻是治世止論;也有慢慢咀嚼,細細思索,然後點頭嗟歎的。這三種聲音,組成了有高、中、低三個音階的和聲,在東京汴梁的上空回旋,在大宋四百個軍州的上空回旋,呼呼轟轟,山鳴穀應,最後溶入曆史長河所卷起的浪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