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珪說道:“升平樓是帝王之家,極富極貴之地,此處觀月,但見銀蟾皓魄,輪圓光滿;翰林院便有了些許阻隔,隻分得些素華清輝,和一地槐影。”
趙頊哈哈笑道:“日月無私,普照天下,不論綺閣重樓還是荒村古刹,這天上一輪,何分彼此?學士之言,唐突冰輪。朕從寶慈宮經仁智山莊再到這升平樓,若論賞月,各有其妙。就照學士之言,銀蟾皓魄宜酒,素華清輝宜詩。”說到這裏,趙頊吩咐內侍,“給王學士斟酒!”
趙頊和王珪對飲了一杯,正待說點什麼,一眼看見佩蘭過來,忙問道:“佩蘭不在皇後跟前侍候,來升平樓何事?”
佩蘭先給趙頊行了禮,這才說道:“啟奏陛下,皇後要奴婢稟報陛下,陳美人和朱才人都在宜聖宮賞月,陛下盡興之後,便去宜聖宮。”
趙頊說道:“知道了。”見佩蘭要走,笑道:“佩蘭既然來了,何不向王學士索詩?”
佩蘭笑道:“奴婢正有此意,隻不敢耳!有陛下這句話,奴婢就鬥膽了。”說完,轉身向王珪襝衽一禮,把王珪的酒杯斟滿,說道,“奴婢請王學士賜詩。”
佩蘭是在向皇後冊封皇後時進的宮,當時隻得十二歲,便是現在也不足十五,生得甚是清麗,因在向皇後身邊,自高身份,倒也練得伶牙利齒。王珪知道佩蘭是皇後身邊的人,忙站起來還禮。趙頊說道:“學士不須還禮。”隨即又說;“移案,筆墨侍候。”
一會兒移案樓中,十數枝椽燭燃起,滿樓通明。佩蘭一摸身邊,卻好一柄團扇正掛在腰間,忙取下呈給王珪,便請在團扇上題詩。此時,早有人磨得墨濃。王珪提起筆,略看了佩蘭一眼,不假思索,一揮而就。趙頊看時,見極漂亮的一筆行書,彼有蘭亭神韻。寫的是:
選進仙韶第一人,纔勝羅綺不勝春。
重教按舞桃花下,隻踏殘紅作地茵。
趙頊喝了一聲“好!”佩蘭聽皇帝喝采,十分高興,取回團扇,謝過王珪,站在一邊,卻不就走。趙頊見王珪題詩毫不費力,暗想,朕今晚倒要看看這王珪有沒有詞窮詩盡的時候!遂笑道:“傳旨各宮宮女,今晚都可來升平樓向王學士索詩。若不稱意,灌學士酒;句意重複,灌學士酒!”說完,忽然想出一個主意,趙頊俊麵含笑,笑意中又生出些頑童的狡黠和小女子的促狹。他向張若水招招手,附在張若水耳邊說道:“取金雀轉壺,朕喝甜酒,叫學士喝烈酒。”金雀轉壺暗藏機關,可同時裝兩種酒。趙頊一時高興,今晚是有意要灌王珪酒了。
張若水會意,一笑說道:“遵旨。”
不一會,金雀轉壺取到。張若水先給趙頊斟了酒,自然是甜酒。在給王珪斟酒時,手指按住金雀頸部的小孔,斟出的便是烈酒。個中機關,隻趙頊和張若水知道。
此時,隨趙頊掌衣物的宮女遞上一塊手帕求詩,王珪並不問姓名,隻略看一眼,揮筆立就。寫的是:
翠鈿貼靨輕如笑,玉鳳雕釵嫋欲飛。
拂曉賀春皇帝閣,彩衣金勝近龍衣。
接著一宮女求詩,趙頊說了句:此宮女善唱,王珪揮筆成詩:
夕宴中秋醉廣寒,閬風銀闕鎖三山。
美人半夜歌明月,聲在玉壺天地間。
又一宮女善舞,王珪寫的是:
內庫從頭賜舞衣,一番時樣一番宜。
才人特地新裝束,生色春衫畫折枝。
蕊珠宮朱才人處的宮女荷香見佩蘭來升平樓許久不回,也趕了過來,原意也隻是瞧瞧熱鬧,見眾宮女爭著向王珪求詩,一時心動,忙上前求詩。匆忙中未帶手帕,隻得遞了裙帶,要王珪在裙帶上題詩。王珪寫道:
內庭秋燕玉池東,香散荷花水殿風。
阿監采菱牽錦纜,月明猶在畫船中。
隨侍趙頊掌筆墨的宮女名叫玉書,幾番欲上前求詩,又猶豫退回。佩蘭笑問道:“玉書姐為何不向王學士求詩?”
玉書說道:“我這長相,學士若有譏嘲,可沒意思了。”
佩蘭笑道:“你長得醜嗎?學寫了兩年字,臉上就有一股清爽之氣,這可是用錢買不來的。再說,皇上說了,詩不稱意,灌學士酒,若真的不稱你意,我擰著王學士兩隻耳朵,你一手捏他鼻子,一手把酒往他嘴裏灌,看他敢嘲笑人!”
玉書笑了一聲,拿著一塊手帕,上前求詩。王珪看了玉書一眼,微微一笑,提筆寫道:
清曉自傾花上露,冷侵宮殿玉蟾蜍。
擘開五色銷金紙,碧瑣穸前學草書。
玉書見詩,滿心喜歡,向王珪謝了又謝。王珪杯到酒幹,落筆詩成,來者不拒,不一會,竟有五十餘名宮女索詩,首首稱意。不過,五十餘杯烈酒下肚,王珪倒真醉了,趙頊見王珪伏在桌上不動,哈哈大笑,對眾宮女說道:“學士寫詩,可是要潤筆的,你們把頭上的珠花,一人送學士一朵。”眾宮女笑著答應,五十餘朵珠花裝滿王珪的雙袖,因怕王珪酒醉丟失,又用線把兩袖子縫了起來。趙頊吩咐內侍:“學士醉了,扶學士回翰林院。用朱衣雙引,這兩盞銀燭台賜給學士了。”
宋代官員出行,各有定製。有讚引、導從、儀仗、侍從、護衛隨行,護衛軍士的人數也按官銜品級而定。翰林學士按製是朱衣單引,在館閣奉職的官員希望進翰林院,寫詩稱“眼前何日赤,腰下幾時黃”。“眼前赤”指朱衣讚引,“腰下黃”指金帶。及已為學士而望兩府,又說“眼赤何時兩,腰黃幾時重”。“何時兩”便是指朱衣雙引,“幾時重”指金帶懸魚**。今晚趙頊一高興,用朱衣雙引送回王珪,已是超出定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