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三、沈括無意中聽到了呂惠卿的秘密事(1 / 3)

沈括踏入仕途不久,在王安石麵前,他是後生小輩。按王安石的聲望名位,沈括如仰北鬥。沈括本人文武兼資,天文、方誌、律曆、音樂、醫藥、卜算無所不通,也甚得王安石器重。當呂惠卿因父喪回潤州守製,韓絳向王安石舉薦沈括,王安石也甚以為是。沈括和王安石、韓絳認識是在進士及第之後,與衛樸的訂交則要早得多。沈括的父親任沭陽主簿,沈括隨父就讀。沭陽縣地依沭水,因河道雍塞,漫為數十裏澤國,年年水患,庶民不勝其害。沈括帶人因地就勢,築堰修渠,有九堰百渠之多,水患盡除,又得良田七千餘頃。其時,沈括年方二十。這是沈括踏入仕途之前的得意一筆,堤堰之上廣植槐、柳,也成了沭陽縣的一景。沈括也常在中夜獨立於堤堰之上或仰觀星鬥,或趁月試劍。一次夜讀得倦了,走到這堤堰之上,頭上有月皎然,槐、柳婆娑弄影,沈括興之所至,拔劍起舞。文人使劍,於一招一式中可見其書卷之氣,使劍便如行文,或急或徐,忽快忽慢,或奇峰突兀,或平地波瀾。縱跳騰挪,有如起承轉合,奇招絕學,便是妙語警句。沈括正使到疾處,忽見一團白影往劍撞來,略一愣神,便覺手腕一痛,長劍脫手飛出。沈括連忙踏上一步,拍出左掌,隻聽“啪”的一聲,沈括震退一步,右手一抄,恰好把長劍接在手裏。定睛看時,隻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笑嘻嘻站在麵前。

這少年見沈括看他,笑說道:“沒搶著,佩服佩服。”說完,臉色一端,一副小大人樣,向沈括一抱拳說,“沈兄在上,小子衛樸多有冒犯。”

沈括心想:“沭陽人認識我並不奇怪,隻未人聽說有此人物。小小年紀,功力已與我在伯仲間,身法之快捷竟還在我之上。”因見衛樸行禮,連忙插劍歸鞘,還了一禮。誇道:“衛公子好功夫。”又問,“衛公子是本地人嗎?”

衛樸說道:“就住沭陽城裏。”

兩人邊說邊沿著堤堰往城裏走去。此時明月已到中天,人在清光中,隻覺心神具醉。沈括感歎一聲說道:“今日天上一輪,清美無比,然則盈虛之外,尚有月蝕。明夜此時,隻怕全沭陽人都要驚呼‘天狗吃月亮了’!”

衛樸說道:“據我推算,月蝕將從明夜亥時兩刻開始,子時不到結束,總共不到半個時辰。沈兄以為如何?”

沈括停下腳步,兩眼盯著衛樸,仿佛是要重新認識。他驚奇又高興,忽然伸出雙手,與衛樸相握,仰天哈哈大笑。這一陣笑,兩人遂成莫逆。

沈括是治平四年冬因母喪離京的,當時是館閣校勘,編校昭文書籍。他祖籍錢塘,母親葬在西湖側畔、小孤山腳下的一塊風景絕佳之地,沈括便在母親墳前結廬守製,以書劍為伴,度過悠悠歲月。

按說,遠離了仕途的風波和京都的煙雲,貼近了西湖的漣漪和錢江的浪濤,沈括在喪母的哀思之餘,可以潛心讀書了。其實不然。朝中的人事更迭或某個新的舉措常使他心潮浪湧。他不是個中人,他更有時間思考,他的思緒便能像春草般的鮮活,夏荷般的沉鬱,秋桂般的飄渺,和臘梅般的疏朗。王安石推出革新的舉措,是在進入中書省任參知政事、設置了製置三司條例司之後,與司馬光辯論“阿雲一案”,可以說是一場前哨戰。仿佛是政壇兩巨人,彼此一撞,山搖地動,自此便各樹一幟。其實,朝中讚成王安石意見的居多,且不說皇帝趙頊,稍後奉命二次詳議此案的韓維和呂公著便讚同王安石。韓維、呂公著、司馬光、王安石,人稱“汴梁四友”,可見其對朝議的影響。時間和距離濾去了沸騰的情緒,傳到沈括耳中,便隻剩下孰是孰非的思考和評判。帶著曆史的冷峻,沈括站到了王安石的麾下。

其後,青苗法在全國頒行。在經過又一次的紛爭之後,王安石的聲音越過千山萬水,傳到沈括的耳中時,固然已經時過境遷,仍覺如同雷震。這便是王安石的三句名言:天變不足畏、祖宗之法不足守、人言不足恤。博學如沈括,自然知道王安石這三句話的意義。這是麵對一種束縛和禁錮所發出的呐喊、宣言和誓詞,有著俯仰百世、傲然立於天地間的氣概。沈括站在孤山之頂,舉首北望,滿目煙雲。他彈劍長嘯,隻覺胸臆中豪氣充盈。

三年守製期滿,沈括打點行裝,準備回京都汴梁複職。他忽然覺得京城有點神秘和陌生,仿佛他離京不是三年,而是三十年、三百年。然而他又有點好奇,有點躍躍欲試。錢塘春早,才進二月,柳枝已經搖綠,小桃也已展瓣。廬舍前有一塊半畝大小平地,曾經點綴殘冬的小草已經青了一片。他悠然漫步,卻又思緒聯翩,清風拂然,隻覺渾身上下有一股力量在湧動,他取過劍來,便在這空地上一招一式的演練起來。沈括幼遇名師,學的是陳摶著的九室指玄。陳摶在華山潛修,與丁少微一山之隔,九室指玄講的是練氣之法,與丁少微的真一服元氣法同屬道家氣功。在九室指玄篇末,附載一段劍法,沈括稱之為玄玄劍法,於疏狂中見綿密,彼具文人俯仰吟嘯的韻致。沈括此時使來,時急時徐,或蹲或立,移形換影,毫無澀滯。忽然“嗖”的一聲,一物向沈括襲來。沈括使了一個身法,用劍扁著一迎,將觸未觸之際,順勢一引,原地打了個轉,再把長劍一伸,劍麵上落著一物,卻是一個二兩大小的銀錠。沈括笑說道:“衛兄弟,承蒙厚賜,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