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正是衛樸。自從沭陽城外堤堰之上一笑訂交,不覺數年過去。衛樸淡泊功名,練武之餘,精研曆數,也甚有心得。與沈括數年不見,雖有書信往來,卻甚想念。細算沈括守製將滿,便想南下錢塘,見過沈括後再同上汴梁,也好認識些京都人物。路上行了幾日,尋到沈括廬舍,遠遠望見廬舍前劍氣飛騰,知道沈括正在練劍,便想和沈括開個玩笑。他悄悄掩近,隱身樹後,見沈括一柄劍使到精妙處,隨手從袖子裏摸出一塊銀子朝沈括打去,恰好被沈括接住。因見沈括出聲招呼,也就一笑走出。
西湖波嫩,孤山風軟,湖畔的柳枝,漸漸搖出了一個明麗嫵媚的春天,沈括陪著衛樸在杭州遊覽了半個多月,這才雇舟北上。船過秀州,恰遇逆風,到華亭時,已近中午。衛樸吩咐船家靠岸,對沈括說道:“這船坐得太悶氣,何不上岸走走,尋個好去處喝兩杯?”沈括說道:“也好。”
這華亭鎮是華亭縣衙所在地,街道夾河而建,街麵甚是齊整。衛樸和沈括上了岸,走不多遠,見酒旗斜插處,“天星樓”三字映入眼簾。衛樸手中摺扇一指,笑對沈括說道:“高樓臨河,倒是個喝酒之處。”沈括點頭稱是。
兩人進了天星樓,早有小二迎了上來,見二人氣度不凡,連忙帶到樓上雅座。衛樸遂點了些春韭嫩筍新鮮蔬菜,吩咐再燒一尾鱸魚,兩人憑穸把酒,慢慢的喝著。剛喝了兩杯,便見店主急匆匆上樓來,先打了一躬,接著陪笑說道:“衙門裏來人傳話,說知縣大人約人吃飯說話,要閑雜人回避,小店可不敢得罪知縣大人,就請兩位客官移席,這尾鱸魚就算小店奉送。”
衛樸“啪”的抖開摺扇,扇了兩扇,笑道:“店家不敢得罪知縣大人,便敢得罪區區在下嗎?不怕我一把火把你這天星樓燒掉?”
這店主彎腰控背,連連作揖,說道:“公子說笑了,小店自然也不敢得罪公子你。”
衛樸說道:“著啊,這不結了?你差人告訴知縣大人,就說天星樓有人在喝酒,叫他換一個酒店吃飯說話吧!”
店主“這、這……”兩聲,不知如何說好,他見衛樸衣著氣度像個貴介公子,沈括端凝厚重,越像個有來曆的,正急得苦著臉直打轉。沈括說道:“你們知縣大人也未必有要緊話在酒店裏說,怕我們聽了去。你用屏風把中間隔開,我們兩不相擾,如何?”
衛樸說道:“就這麼辦,叫小二再添半斤酒來。”
華亭縣的知縣名叫張若濟,今天確實有要緊話在天星樓酒店說。
張若濟是呂惠卿的弟弟呂升卿的同榜進士,呂惠卿因父喪在潤州守製,先是命人在常州置了一處田莊,呂升卿見了學樣,便托張若濟在華亭給他代置田莊。因為呂升卿後麵有個呂惠卿,張若濟自然不敢怠慢。羊毛出在羊身上,今天張若濟請了華亭縣有名的四個土財主,要他們一人拿出一千貫,給呂升卿置田千畝,他還能落下五百貫,也沒有白忙。
其實,沈括和衛樸隻不願挪地方喝酒,並不在意張若濟要說什麼話。但一屏風之隔,說話聲清晰,要不聽也不能。先時聽到一陣“大人乃民之父母”、“大人明鏡高懸,斷案如神”之類奉承話,都爭著向張若濟敬酒。亂了一陣,隻聽一人——聽口氣是張若濟——說道:“今天請四位小飲,實是有事相商,不知諸位肯不肯給本縣麵子。”
接著是亂紛紛的應道:“大人有話請說”,“大人有事隻管吩咐”,“大人的事便是小民們的事”。
張若濟說道:“朝中口口大人要本縣在華亭代置些田地,本縣一年能有多少俸祿?自然要向諸位借了,也不要多,一人一千貫,諸位意下如何?”
衛樸聽到“口口大人”四字,用筷子蘸了酒在桌上豎著寫了兩個口,成了“呂”字。沈括點點頭,略停一停,也用筷子蘸酒寫了“惠卿”兩字。屏風那邊一時無話。在土財主心裏,一千貫的份量必竟不輕。張若濟幹笑一聲,說道:“怎麼都不說話了?朱庠,你先發個話。”
朱庠說道:“大人明見,小民能有多少家財?若是出個一、二百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