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二、王安國入宮見駕有點尷尬(1 / 3)

夏天日長,雖然已過酉時,天尚未斷黑。光明在堅守著陣地,暮色悄悄的彌漫著,前院大槐樹上的知了在作著天黑前的最後一番吟唱,作為對於白天的禮讚。王安石在院子裏略站了站,仿佛是要整肅一下思緒。沒有了陽光的照射,風也變得涼爽了些。涼風的吹拂撫慰,使他的鬱悶的心情開始緩解,並想起書房中還有未竟的公事。他舉步走進書房。書房裏,練亨甫正陪著程昉說話,見王安石進來,連忙起身施禮。

程昉是內侍省的太監,現任都水監丞,他從漳河工地上回京不久,在京師提舉淤田。開漳河是一大工程,是程昉和王廣廉相視後決定的。漳河工程從第一天起便受到朝臣們的反對,召程昉回京提舉京都淤田,這是折衷的辦法,也是王安石竭力維護的結果,這在程昉卻也是極不情願的。程昉來王安石府上,恰遇到王雱回家,是王雱叫程昉先在書房等候,並叫練亨甫相陪的。程昉向王安石施禮之後,第一句話便是:“丞相,黃河又決口了!”

不錯,黃河又決口了,但程昉此來並非是報災的,而是作為謁見王安石的因由,因為中書省已經得報,王安石所知未必比程昉少。黃河先是在北京新堤第四、第五埽決口,大水淹及館陶、永濟、清陽數州,一條黃河成了向四處噴水的巨龍,桀驁不馴,無人能製。他來找王安石,便是想叫王安石舉薦自己去勘察水勢,製訂治河方略。

王安石伸手一讓,說道:“程昉坐下說話。”又說,“黃河決口,皇上寢食不安。我已奏明皇上,由張茂則和你前往相度水勢,體量利害,開封府判官宋昌言同去。張茂則雖常在河上走動,卻從未治過河。宋昌言已改判都水監,和你同領都水監事,一介書生,長於紙上功夫,中書能舉薦治河的,也就是你程昉了。”

聽了王安石的腹心之言,程昉連忙站起來躬身說道:“丞相之言,卑職理會得,卑職不敢有負丞相。隻是……”程昉固是內侍省的公公,卻也隻是小小的都水監丞,在王安石麵前相對論事,必竟還有點拘束。他囁嚅了一陣,說道,“卑職曾在都水監說過,北京第四、第五兩埽,擋不得大水一衝之威,應宜加固,果不其然。漳河開了一半停工,大是不該,禦史之言卑職並不心服。”

王安石說道:“第四、第五埽缺口之處,你去看過再議。禦史上本奏說漳河之役‘踐蹂田苗,發掘墳墓,殘壞桑柘’,此事容或有之?至於‘愁怨之聲,流播道路’,也是禦史風聞誇大之詞?”

程昉說道:“工地一百六十裏,人夫九萬餘,河道經過之處,自然要‘踐蹂田苗,發掘墳墓,殘壞桑柘’。比之洪水過時房屋田苗蕩然無存,這點損壞又算得了什麼?況且所有損壞都有貼補。舉一事而人人歡忭,卑職所不能也。非卑職所不能,丞相也未必能也。青苗、助役,皆不世之良法,朝中至今嘈嘈諤諤不絕。禦史要重貶卑職,是丞相在皇上麵前辯說,卑職得以領淤田事於河上。然淤田一事,不也有人百計反對?”

王安石說道:“此言倒也是理。淤田之事曾在朝會上辯過,禦史奏事,說所淤之田,泥土隻得餅薄,皇上親差內侍實地看過,肥土有一尺餘深。新得良田,何止萬頃?”

練亨甫說道:“世情如此,舉事之人有罪,旁觀之人無過。王韶在秦州經製西蕃,帶數人深入青唐,勸說俞龍訶內附,這是何等膽略,何等功績?而在秦州乃至朝中又有多少人說王韶的不是?漳河工地,不過暫停,程大人何必耿耿於懷?”

練亨甫的身份是丞相府的幕僚,幫著王安石處理一些不大緊要的文案,有時來見王安石的人多了,練亨甫便陪著客人天南地北的海扯,等候王安石接見。他既世故練達,又一團和氣,倒也沒有人敢小覷他。程昉聽練亨甫如此說,忙抱拳說道:“練兄說的極是,還是練兄知我。”

練亨甫還了一禮笑道:“程大人不須多禮,不是在下知程大人,而是丞相知程大人,不是丞相維護,程大人能有今天?”

程昉說道:“丞相知遇之恩,卑職銘記於心。”說到這裏,站起來向王安石躬身施了一禮,又說,“承蒙丞相舉薦卑職與張茂則同往河上相度決河利害,此乃急事,耽擱不得的,卑職就此別過,徜有緩急之事,自當飛書急報丞相。”王安石起身還禮,正要舉步相送,程昉忙說:“請丞相留步,不敢當得丞相相送。”

練亨甫送程昉出了書房,王安石剛要坐下,王雱走了進來,叫了聲“爹”,問道:“程昉走了?此人口碑平常,據說在漳河工地甚是強橫,常侵淩州縣官員。”

王安石說道:“程昉能治河,辦事也甚幹練。偌大一個河工,不強橫一點辦不成事。對隻知風花雪月,不問民生疾苦的州縣官員,卻也不要客氣。趙子幾也很強,換個人京畿保甲不知要辦到何日。說到口碑,隻怕為父的口碑也好不到哪裏去。”

王雱說道:“爹爹說得是。爹爹不為名位,所立新法,無非為富民強國,卻常為流俗輩詆毀。但時論巷議,甚多溢美之言。說到保甲,兒子今天下午在崇政殿給皇帝說書,皇帝對兒子說,已下詔開封府提點司,有因捕盜而傷亡者,已經下詔優恤,爹爹看到詔書沒有?”

王安石說道:“此詔我已看到,京畿自立保甲,庶民生息安定,盜賊遁跡,緩急之時並可抵禦外侮,今年因此而減了二十萬廂軍,每年可省多少資費?這是流俗輩所不願看到的!”

王安石和王雱在書房中說了一陣話,王雱說道:“客廳中還有人在等著爹爹接見,都是些不大要緊的人,爹爹你先歇一會,我過去看看,能打發的便打發走了,省得爹爹勞煩。”說畢走出書房。

王安石見王雱瘦削的背影,雙肩拱著,便顯得背有點駝。才三十的人,身體便一天不如一天,夫妻視同陌路,隻怕也怪不得兒子。想到這裏,王安石不覺心裏一熱,眼框裏也有點濕潤。但一想到家事如此,正不知如何了局,心裏又有點發煩。他忽然想起一事,忙說道:“雱兒,鄭俠就要回京了,對張世英說一聲,叫他留心一點,來了就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