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六十四、黃河在曹村決口,河水直向京城衝去(1 / 3)

狂野的黃河,暴怒的黃河,它在肆意宣泄著不可阻擋的猛力,衝擊並撕裂人類用以規範它的流程的堤,回複到它的原始狀態,呼風挾雨,席卷一切,奔騰而去。

這是北京東黃河第五埽。五天前決的堤,此時決口處已經堵住,堤內固然是一片澤國,積水排不出去,堤外的河水卻絲毫也不見回落。河麵上的浪並不大,那河水仿佛是一個整塊向下遊急瀉。有時水麵上出現幾個旋窩,急速的打著轉,仿佛是張開的大口,想要吞噬著什麼,使人感到恐怖,又感到頭昏目眩。河水拍擊著堤岸,水濺浪碎,留下些許白色的泡沫,在岸邊翻湧,像是在提醒人們現實的危機。

張茂則和程昉、宋昌言身披蓑衣,頭戴笠帽,赤腳站在堤上觀測水勢,身後是十幾名護衛的軍士。水情緊急,他們是從驛路騎快馬趕來的,從程昉去王安石府上議事到此時,也不過三天多時間。他們先在北京大名府看了二股河,沒有多耽擱便趕來堤上。宋昌言還是第一次站在黃河的堤上麵對滔滔洪水,他忽然產生了一個錯覺:不是河水在移動,而是腳下的堤在移動,河水仿佛有一種吸力,他感到把持不了身體的平衡,將要一頭栽入水中,與河水溶為一體。他伸手拍了拍腦袋,向後退了兩步,嘴裏感歎道:“好大的水啊!”張茂則和程昉沒有接宋昌言的話茬,他們的目光從河麵上移向雨雲密布的天上。此時雨已停了,但雲層很厚,厚得仿佛就壓在頭頂,並且與河水一樣在移動,在翻湧,在變化。雷聲在雨雲的後麵響著,仿佛是在水底吹著水泡,帶著一串濕音。張茂則和程昉交換了一個眼色,他們都很清楚,天還要下雨,黃河的險情還在一分一分的增加。

北京新堤第四、五埽決堤,水淹館陶、永濟、清陽三縣,朝庭已下旨有司籌集錢糧賑災,張茂則三人的任務不是賑災而是治河。其實,張茂則和程昉常在河上走動,大宋境內黃河何處堤壩牢固無決口之虞,何處水流湍急極易決口,他們心裏清清楚楚。第五埽的決口處已經堵上夯實,又加高了兩尺,堤上每隔三、五百步設一個窩棚,各有兩人在堤上日夜巡視,遇有險情敲鑼報警,應該是沒有問題了,別的地段呢?他們同時想到了向東百裏之外的澶州。程昉對張茂則和宋昌言說道:“第五埽修了不到三年,便被大水衝垮,愚以為秋冬水落之後,此堤必須重築,不然明年依然可慮。不知張公公宋大人以為然否?”

張茂則說道:“程大人之言甚是,二股河向北至清水鎮三十裏盡已淤塞,是以新堤第五埽難擋大水一衝之威。必得疏浚二股河,存清水鎮河以分水勢,然後重修第五埽,明年方保無虞。”

宋昌言說道:“兩位大人所言極是,此地已是無事,再往何處看看?”

程昉說道:“去澶州。”

張茂則說道:“不錯,是去澶州。澶州段地勢低,堤埽幾年未修,隻怕有點不妙。”

宋昌言問道:“此時大約巳時光景,是否吃過午飯後再去澶州?”

程昉說道:“立即動身,餓了胡亂吃幾口幹糧充饑。大堤之上緊急之時一天不吃飯是常事,比不得衙門裏自在。”說畢從軍士手中接過馬韁上馬。張茂則看了程昉一眼,心裏有點不快。他們三人中,張茂則是入內內侍省副都知,正六品銜,比程昉和宋昌言高得多。張茂則的年令也最大,已經五十出頭,又長在皇帝身邊,這次出巡河上,也是三人中之長,程昉如此說話未免過於唐突,或者說有點僭越,但張茂則隻皺了皺眉沒有說什麼,隨也和宋昌言認蹬上馬,趕往澶州。

又開始下雨了。雨點很疏,卻又很大,打在笠帽上啪啪作響,在水麵上一砸一個水花。不一會雨點便密了。幾聲雷聲響過,那雨便如天河決口,從虛空中直瀉下來。耳邊隻聽到嘩嘩聲響,雨點和水氣使眼前一片混沌,道旁的村落和莊稼全然不見。程昉在雨中急馳,張茂則、宋昌言和眾軍士在後麵無言跟進。——便是說話也無人聽到,都被雨聲吞沒了。

這場豪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半個時辰雨點開始轉疏,並漸漸停息。這場雨並沒有耽擱行程,兩個時辰後,澶州城郭在望。程昉對張茂則說道:“張公公,我們先去澶州會會知州,弄口吃的如何?”

張茂則畢竟上了點年紀,在雨中馬上顛了兩個時辰,骨頭都快散架了,忙答道:“也好,差軍士先去通報一聲,待知州張羅好吃食,我們也到了。”張茂則言外之意是,別急著趕路了,慢慢走吧,程昉和宋昌言兩人自然理會得,於是便脫去蓑衣叫軍士拿了,信馬由韁,得得慢行。宋昌言沒話找話,問張茂則:“澶州知州是劉渙吧?張公公可認識?”

張茂則說道:“當然認識。劉渙是保州人,仁宗天聖年間入仕,此時隻怕七十多歲了。”說到這裏感歎聲,又說,“劉渙官聲還算不錯,仁宗初即位,劉太後臨朝聽政,劉渙在並州做倉監——芥末大的官,上書要劉太後還政,如果沒有呂夷簡和薛奎力諫,劉渙早被劉太後處置了。真是年輕氣盛,不顧後果!他是治平二年到澶州的,已經是兩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