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昌言說道:“治平年間的事,我也聽人說起過。當時此地正鬧地震,民間缺糧,都賤賣耕牛以換朝夕之餐,劉渙出公使錢把牛買下,第二年春耕時牛價漲了十倍,劉渙把牛以原價還給農民。”說到這裏,宋昌言轉臉問程昉,“程大人,你可聽說過此事?”
程昉說道:“聽說過。能以民生為念,倒也不是貪鄙之輩。據說當年元昊興夏立國,與大宋頻有戰事,劉渙曾獨走青唐,說動角嘶羅聯合反夏,想像英風,令人敢不佩服!不過緣慳一麵,並未會過。”
三人邊說邊走,看看已離城門不遠,隻見前去州衙報信的軍士急匆匆趕來,未及下馬,向張茂則、程昉、宋昌言說道:“三位大人,黃河在曹村缺口,知州趕到出事地去了!”程昉聽了,喝一聲:“不好,快去曹村,快!”說畢在馬屁股上加了兩鞭,那馬長嘶一聲,向前急馳。程昉回頭丟下一句話:“張公公,我先行一步!”宋昌言看看程昉的背影,又看了張茂則一眼,說道:“好個急性子!張大人,請!”說完也在馬屁股上加了兩鞭,跟了上去。
曹村在澶州東三十裏,不消半個時辰便已趕到。此時河水浩瀚,已高出堤壩向外溢出,並把堤壩撕開了一個口子,大水從口子裏呼嘯而下。此處河床高出地麵甚多,河麵更高出堤外村舍屋頂,落差幾丈,那水的威勢著實令人心驚。程昉一到堤上,見缺口已有三丈,知道事已緊急,再不及時堵塞,便已不可收拾。程昉一疊聲喝問:“知州在哪裏?劉知州劉渙在哪裏?”隻聽一人應道:“卑職劉渙,不知大人……”程昉說道:“我叫程昉,張茂則張公公和宋昌言宋大人隨後就到。”說完話再看劉渙,隻見劉渙果然年邁,身形幹瘦,頭上一頂竹笠歪在一邊,露出一頭白發,頦下撅著一部山羊胡子也是全白。身穿常服,渾身泥跡斑斑,看樣子不止摔了一跤,正由兩名從人攙扶著,一瘸一拐的走過來。
其實劉渙比程昉早到不久。這幾天黃河水勢一天大過一天,劉渙惟恐出事,真正是睡不安枕。這天未時剛過,聽得報說曹村缺口,連忙騎馬趕到堤上,看到河水正從缺口處奔瀉而下,心裏一急一慌,一個跟鬥從馬上摔了下來。此時離缺口已有兩個時辰,缺口處還在慢慢擴展,堤上雖已聚了有幾百人,因無人指揮,亂糟糟的往缺口處投沙泥石塊,那些石塊剛投下便被急水衝走,如果不能及時堵塞決口,大堤一倒,不隻是在大堤上的人無一能活,大水將以不可阻擋之勢直衝京城。劉渙被人扶著站在缺口旁一籌莫展,急得跺腳,眼淚鼻涕齊流了下來,聽到有人問知州,連忙應聲走了過來。
程昉見了劉渙這付落拓樣子,暗想,這哪是尚俠使氣的劉渙?不過他的語氣客氣了不少:“曹村決口,若不堵上,明晚河水便可淹到京城。劉大人,你能擔得起這幹係嗎?”
劉渙顫聲說道:“卑職擔不起這幹係。久聞程大人精熟河工,請程大人指教。”
程昉問道:“貴州有多少廂兵?”
劉渙說道:“三千名廂兵。”
程昉說道:“保曹村便是保京城,臣子之分,當以身塞。請急調廂兵見付,劉大人再率禁兵繼後。”
劉渙說道:“如此甚好,本官印信在此,請程大人接過,以便行令。”
程昉伸手接過印信,張茂則和宋昌言恰好趕到,程昉高聲說道:“張公公,事已緊急,下官有僭了!”
張茂則沒有答言,他一下馬未及和劉渙招呼便來到決口旁,此時的決口已超過五丈,怒水蓄威已久,轟然瀉下,如天河倒注,別說站在一旁頭暈目眩不敢久視。便是聽那呼呼轟轟之聲,也覺心驚。那水衝到堤下,翻翻滾滾向前漫去,水頭所到之處,莊稼毀損,房屋倒塌。周遭村裏鳴鑼之聲不絕,高一聲低一聲的喊著:“黃河缺口了,快逃命啊!”聽了令人心悸。張茂則見程昉擅自接過知州印信指揮搶險,事事搶在自己頭裏,心裏本有點不快,但事情卻也是明擺著的,因為黃河河床比平地高出許多,決口被大水侵淩撕大,將引起黃河改道,不出三天,便將淹到京城。即便快馬可趕在大水前報知京城,京城百萬民眾避向哪裏?即便民眾得以規避,宮城房舍、倉廩貨物、錢糧衣帛、寶物珍玩哪一樣能搬走?天下第一等繁華之都立時化為烏有,誰能擔這幹係?別說知州劉渙,便是自己,能保得了項上人頭?程昉勇於任事,處置諸事決斷合宜,又何必與他計較?想到這些,張茂則心裏倒也豁然。素聞程昉長於河工,今天在危急之事挺身任事,竟是氣概凜然,心裏暗暗佩服。張茂則對程昉說道:“事情緊急,塞堤之事概由程大人處置吧!”程昉說了聲“是。”又說,“請張公公……”他看了一眼站在張茂則身旁的宋昌言加了一句“和宋大人放心,有程某在堤即在。”宋昌言資曆比不上張茂則和程昉,又知程昉背後有王安石撐腰,表麵上是兩不得罪,但對張茂則要恭勤一點。此時聽程昉之言,聲不高卻是豪氣幹雲,不免又增加了幾分尊敬。他向程昉拱手說道:“有勞程大人了。”